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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004节

  张玄之收起来笑容,正襟危坐:
  “洗耳恭听。”
  第一五六四章 不劳郡公费心
  “郡公雄踞西北、控扼凉雍,且虎视河北,有一扫胡尘之势。”周楚慢慢说道,“然,如今王师北定邺城,气势正雄,有绝胡尘于长城、使天下清平之姿。
  既如此,郡公当驻足河洛而远眺北方,横扫青州而朝觐江左,为何要率领大军屯驻于汉中,日夜训练?
  虽此亦关乎汉中之安定、绝氐羌之袭扰,可安民,保社稷,但此差一员上将即可为之。
  郡公乃千金之躯、负清平之任,为何徘徊于此?
  末将昔年多随家父为国征战,略有寸功,亦敢言能捍卫巴蜀、保一方之民安,故妄为郡公计,何不移师河北,底定大局,以绝后患?”
  简单说就是,汉中这小地方,容不下郡公这尊大神,巴蜀同样也不大,就不用郡公您费心了。
  您快走吧,这天下的安定,还等着您呢!
  巴蜀上下,恭送郡公。
  张玄之轻轻笑了笑:
  “关中王师在河北已横扫千军、无人能挡,都督若是移师河北,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是在偌大的天下,还有诸多不平之处,正需要我家都督亲力亲为。
  都督行事,讲究的就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显然啊,从余这里向南看,还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将军知道么?”
  周楚皱了皱眉:
  “那郡公是想要南下成都么?
  郡公为朝廷凉、雍、并三州都督,自然应当守土有责。
  而家父为益州刺史,保卫成都府,一直以来安抚百姓、镇压叛乱,从未有失职之处,且现在蜀中安定祥和,亦然没有什么战火,也就不必请郡公走这一遭了。
  蜀地艰难、道路崎岖,郡公千金之躯······”
  张玄之伸手表示打住,微笑着说道:
  “据我所知,益州刺史自守卫成都府之后,政令不出成都府,只有周围的几处州郡能够为刺史所指挥,包括周兄这犍为太守,都只是扼守城池之责,却无力管控乡野。
  因此城外发生了什么,周兄这个太守知道么?就算是知道了,又曾采取过什么举措么?”
  说罢,张玄之从桌案上拿起来一份公文,递给周楚:
  “这是余所掌握的,犍为郡在过去的三年之内所发生的所有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之时,甚至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周兄的家仆所犯下的,周兄且看看,这些名字是不是耳熟能详?”
  周楚顿时面红耳赤,一言不发。
  关中新政口口声声所说的公平、法律,在世家那里,虽然也一样常常挂在嘴边,但是世家的公平,显然是有区别的公平。
  世家可以维持一个层次上的公平,但是两个层次之间,不但没有公平,而且还有着绝对的特权。
  比如现在摆在周楚面前的这一份公文,不只是他的家仆,而且还有其余的不少名字,周楚都是耳熟能详,因为这些人多半都是周楚平时的座上宾,推杯换盏的“好兄弟”。
  只不过在此之前,周楚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想过,这样的行为是打破公平的行为,因为在他看来,世家子弟本来就应该享有这样的特权,就应该主宰其统治下的那些百姓的一切。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楚抬起头,正想要辩解,甚至他还想指着张玄之问一问:
  难道你张某人不是世家出身?难道你们吴郡张氏以前没有做过这些事?
  现在反倒是这般大义凛然,说什么公平!
  然而张玄之根本没有打算给周楚开口的机会,他微笑着合上那份公文,伸手按着桌子,目视周楚,目光灼灼:
  “关中新政,不允许这些发生。
  在曾经的梁州,梁州世家们这样做了,所以现在没有什么梁州世家了。
  我家都督也期望,未来在巴蜀看不到这些,既然益州刺史、巴蜀世家都做不到这些,那我家都督就来做;益州刺史不能杀的人,我家都督可以来杀;益州刺史所管辖不到的地盘,我家都督亦可以来管!
  所以,都督在此地,南望巴蜀!”
  在张玄之的咄咄逼人之下,周楚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但是他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紧紧盯着张玄之手底下的那份文书,一个疑问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为何,为何尔等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虽然在世家的眼中,这是情理之中的、不破坏公平的,但是毕竟搜刮民脂民膏、掳掠民众,是有违于圣人教化、道德言论的,所以只要稍稍还有点儿良心的人,在良心上多半是过不去的,只不过在看到旁人都是这样做的时候,会选择自我安慰:
  “大家都是如此。”
  然后便从容的混迹在其中,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特权带来的优越感,却从来没有考虑过:
  他们这样的特权和压迫是否正确,又是否符合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道德礼法”,还是否真的是为了这个社会的安宁稳定,还是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为此所找来的一些拙劣的、但是民众没有权力和资格去反驳的借口。
  而或许是因为这些心虚的掩饰,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甚相信,所以最终他们会选择含糊其辞、大事化小,把这些事全部都隐藏掉、遮蔽住。
  至于方法,或是杀人灭口,或是威逼利诱,或是······自己干脆直接选择遗忘。这些方法中,或兼而有之,或三管齐下,自然屡见奇效,把这些罪恶深深的掩藏。
  而现在,那文书上,条条框框、桩桩件件,无一不在揭露着犍为一地的所有罪恶。
  就像是把周楚心口上的伤痕,硬生生的撕扯开。
  鲜血直流,心中惶然。
  他震惊于这些自己平时的罪行竟然全部为人所知,也震惊于知道这些的,不是自己的身边人、不是治下的百姓,而是远在北方、蜀道之外的关中都督府。
  张玄之哼了一声:
  “天道昭昭,自可见之。尔等所为,不过欲盖弥彰!”
  周楚缓步后退,这一次,他再没有心思安坐钓鱼台,皱了皱眉,甚至连告辞都忘了,又或者根本不打算如此做,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刚刚走出几步,他又意识到什么,赶忙回过神来,伸手就要去抓那文书。
  可张玄之的手始终按在文书上,如钢铁般,一动也不动。
  “且让余再看一眼!”周楚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再让余看一看!”
  张玄之不为之动。
  第一五六五章 为甚拍本宫的?
  ps:赶路在外,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隔着一张桌子,两只手同时落在那文书上,没有拉扯。
  因为张玄之按的很劳,而周楚本来也没有想要直接硬拽过来的意思,他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也没有那个力气。
  他不想直面自己的那些罪恶,也不想意识到平日里和自己推杯换盏的好兄弟们,皮囊之下都是什么货色。
  可是周楚又想再去看一看,既是为了给自己心中的“不确认”一个更加准确而肯定的答案,也是为了寻觅到一个藏匿自己罪证的机会。
  哪怕他自己很清楚,在张玄之的注视下,这种藏匿几乎是不存在的,可是人在紧张、悔恨和怨愤等等心情的交织之下,会做出不管什么样的过激行为都有可能。
  脚步声响起,原来是周楚的这般举动直接惊动了站在门口的两名甲士,甲士齐刷刷转身,手按刀柄、蓄势而发。
  周楚的呼吸很沉重,但还是停止了颤抖,缓缓退开。
  而在屏风后面,杜英和新安公主正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了周楚缓缓后退的脚步声,新安公主无声的摇了摇头,显然对周楚的软弱很是“不满”。
  杜英呵呵笑了笑,拍了拍屁股起身。
  张玄之已经把火烧的足够旺了,这时候正需要杜英出面一锤定音。
  新安公主幽怨的看了这家伙一眼。
  拍屁股没问题,可是······干嘛拍本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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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后的甲士一直在用锋锐的目光盯着自己,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周楚,已经能够感受到丝丝凉意。
  他担心自己再有什么动作,那两个甲士会蛮不讲理的直接动手,所以还是选择了退让。
  恰在此时,脚步声再起。
  “参见都督、公主殿下!”见杜英和新安公主联袂转出屏风,张玄之毕恭毕敬的行礼。
  新安公主虽然刚刚还在屏风后面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夫君,恨不得用小绣拳把他打一顿,但现在既然在人前,她双手收拢在袖中,一副端庄大气的架势摆出来,气场十足,很难让人把这带着皇家威严气势的身影和在杜英怀里撒泼打滚的少女联系起来。
  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杜英心中如是想道,这皇室独有的金银玉佩往身上一挂,任谁气场都会强悍一些。
  嗯,下次让殿下换上这身,扮演一下被强迫的敌国皇后,想来滋味是很独特的。
  就是担心这丫头发起疯来会把自己当做被抓来的敌国王侯,直接来一个攻守易位。
  就在杜英浮想联翩,心思完全没在正事上的时候,新安公主轻轻咳嗽一声:
  “遵从朝廷旨意,妾身已为都督内人,所以参谋切不可以殿下称呼。”
  张玄之赶忙连声告罪。
  该配合你们夫妇演戏的,我一定配合到底。
  新安公主这才微微颔首,错开半个身位:
  “夫君上座。”
  杜英顺势坐下:“鹰扬将军是将门虎子,也是大晋边陲悍将,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啊。”
  新安公主陪在一侧,一边为杜英斟茶,一边微笑着说道:
  “庐江周氏,也是文武双全、人才辈出了,为朝廷栋梁也。”
  周楚本来还在浑浑噩噩、犹犹豫豫之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人正尴尬无措,没有想到杜英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有想到,当朝长公主竟然还陪在杜英身边,她一口一个“都督内人”,又一口一个“夫君”,让周楚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这位很多人眼中的大反贼、割据一方的枭雄、朝廷为了妥协和安抚不得不分封的郡公,其实还是当朝驸马都尉来着?
  虽然公主是人家抢的,驸马都尉是后来朝廷为了遮掩面子追着、求着给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在杜英身边一坐,杜英的头上似乎就直接冒出来一个光环。
  上面有两个字,横着看是“正统”,竖着看是“皇家”。
  司马氏在天下的名望很高,但是名望不能当饭吃,到了生死关头或许会有很多人本着利用司马氏的心态保护之,但是在正常情况下,大家都知道司马氏不过是世家手中的傀儡。
  昔年司马氏把曹家天子当傀儡,现在世家把司马氏天子当傀儡,也算一报还一报。
  但是当皇室的人,手里有了刀兵之后呢?
  那就是真正能够号令天下的正统所在。
  眼前的这位长安郡公、驸马都尉,显然就属于这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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