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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026节

  正是因为拿捏住了桓温的心态和追求,所以现在杜英可以信誓旦旦的说,桓温并不会由于将慕容儁驱赶到河北去能够为杜英增加压力,就会做出来这般举动,因为这背后所丧失的人心和道义,是桓温之后无论取得怎样的胜利都无法挽回的。
  “更何况,要相信河北那边。”杜英补充一句。
  师兄拿下邺城之后,已经把河东和冀州南侧连为一体,再加上杜英已然知晓王猛还暗中扶持了慕容暐,令慕容暐带着一部分人马去争夺慕容垂和慕容德的地盘,所以只要王猛操控得当,冀州北部和幽州的战况完全不需要担心,鲜卑人自己就能因为新仇旧怨乱成一锅粥。
  细细算来,慕容垂觊觎的是慕容暐的皇位,慕容德显然现在算是站在了慕容垂这一边帮助其上位,结果未曾料到滏水一战,慕容垂等于不打招呼就让慕容德充当诱饵在滏水引诱王师主力决战,自己则趁机偷袭邺城,这是典型的卖队友行为。
  因而现在慕容德和慕容垂之间恐怕已经很难做到同进退,而他们和慕容暐之间又有直接牵扯到皇位的矛盾。
  在现在邺城已为王师攻克,南下的企图完全中断之后,只要王师短时间内不暴露出北上的意图,双方隔着滏水和漳水等相安无事,那么慕容氏内部这三股势力肯定会爆发冲突。
  王猛只要好生观望就可以了,而趁此机会,王猛也可以逐步向南布防,防止青州的慕容儁或者桓温暴起发难。
  杜英对王猛如此有信心,而张玄之是王猛正儿八经的“大舅哥”,自然不可能有意见。
  “要把巴蜀完完整整的拿下来,否则说不定师兄的笑话没有看到,反过来被师兄看了笑话。”杜英接着说道,“至于大司马,这山高路远的,等其有所行动,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走一步看一步,来什么就接什么!”
  杜英乐观的态度也让张玄之露出笑容,他应了一声,催马跟上杜英,一队人马再次提速,如离弦之箭,直插向梓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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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站在绵竹关城上的周抚,右眼皮子就跳的厉害。
  周抚一直在努力提醒自己,人事有代谢,所以不一定就真的是自己大祸临头了,不过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关中使者,冥冥之中周抚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梁殊并没有亲自赶来绵竹拜见周抚,他正在梓潼城中忙着和那些城破了之后才投降,因此诚惶诚恐、等待着命运宣判的世家们扯犊子。
  这些世家看上去一个个怕的要死,但是当梁殊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他们又摆出来一副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惹得梁殊哭笑不得。
  而梓潼城破的消息,因为王师的刻意封锁,此时才刚刚传到绵竹,甚至带来这个消息的还是都督府自己派来的使者。
  若不是使者直接带来了鹰扬将军、周抚亲儿子周楚的亲笔信,周抚尚且还不相信呢。
  为此,他差点儿把负责搜集消息的几个将领和幕僚都吊在城门口谢罪。
  梓潼都已经被攻破了,绵竹这边竟然都还不知道消息,这岂不是等于鹬蚌相争,鹬都已经撬开壳大快朵颐了,渔夫还在岸上打瞌睡?
  震惊之余,周抚也只能先见一见这位关中使者,看看其为何而来。
  年轻的使者自报家门,金乡檀玄(注1)。
  这更是让周抚微微一愣,金乡(今济宁金乡县)在青州高平郡隶下,而金乡檀氏早年也曾随泰山郗公起兵,抗拒胡人,最终随郗公南下,迁徙到京口安顿,其家族规模并不算大,一向和郗家共进退,属于世家之中的二三流,距离寒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过青徐世家整体就是在凭借着郗鉴的赫赫威名苟延残喘而已,檀氏在京口也算得上是地方豪强。
  现在檀氏子弟直接出现在巴蜀,这足以说明青徐世家和关中都督府之间已经有了非常深入的绑定,所以杜英才会这样放心而胆大的任用青徐世家子弟。
  “金乡檀氏,不在青州,为何来我蜀中?”周抚伸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吹着水面上打转儿的茶叶。
  檀玄不慌不忙的说道:
  “随长安郡公平定天下,此檀氏祖上随郗公征战之夙愿也,晚辈以此自勉。”
  青徐世家的人一贯的习俗,一旦对方开始摆架子,我们就把郗公的名号抬出来,就像是会稽世家抬王导的名号一样。
  别问,问就是继承先人遗志。
  周抚也难免被噎了一下,他之前驻防武昌,后来前来巴蜀,和青徐世家的人打交道还真不算多,因此有点猝不及防。
  带有历史污点的他,当然不敢直接说郗鉴的不是,这都是今日朝廷的中兴功臣、与国同休的,可以收拾他们的后人,但是不能议论他们的是非,否则自己的污点又要多一个了。
  无奈之下,周抚放下茶杯,示敌以弱:
  “蜀中一直以来都听从朝廷调遣,余这个益州刺史也是朝廷任命的,所以想要平定天下,为何来我蜀中?”
  “蜀中有叛乱,世家图谋不轨、拥兵自重、刺杀郡公、惊扰公主。”檀玄张口就来,“敢问这样的蜀中,可是听从朝廷调遣之蜀中?”
  他甚至还直接不客气地抬头打量周抚,没有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治理出来这样的蜀中,到底是刺史德不配位,还是说刺史一样有谋反之意呢?
  周抚一时无言,世家们胆大包天,被杜英一顿狠揍,虽然最终自己没有得利,但也是很舒爽的,结果还没有从杜英攻克梓潼的消息之中回过神来的周抚,还没有联想到,世家的这般叛乱举动,会给杜英落下多少整治自己的说辞和把柄。
  现在被檀玄连珠炮般的责问,周抚脸上多少也有点儿挂不住,讪讪说道:
  “蜀中民风彪悍,各地多半也都是羁縻自管,余镇守之涪水关以南各处州郡,太平安乐,绝无此事。”
  第一六零六章 愤怒而无助的周抚
  ps:一更,请见谅(原因见1604章)
  察觉到这个檀玄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周抚根本就没给檀玄继续问责的机会,接着开口说道:
  “而察觉到世家有异心之后,余即刻领兵北上绵竹,准备增援都督,山高路远,还未抵达,梓潼就为都督所破,作乱之贼为都督所擒,当真是可喜可贺,关中王师,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檀玄打量着周抚,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
  作为从王敦之乱下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老狐狸,周抚被檀玄的到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刚刚有所失态,现在调整过来,重新端起了架子,看上去认真而严肃。
  “刺史有拳拳报国之心,如此甚好,只可惜的确是山高路险,消息往来不通,所以才让刺史没有能够及时赶来增援。”檀玄好整以暇,只是这语气之中怎么听都有点儿冷嘲热讽的意思。
  不过只要人的脸皮足够厚,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
  周抚的脸皮就达到了标准。
  他微笑颔首,表示对檀玄表面上想要表达的意思的认可。
  檀玄看周抚无动于衷,缓缓说道:
  “如今都督已护送长公主南下,不日抵达绵竹,刺史也就不用屯兵于此了,以免再次惊扰了长公主殿下。”
  周抚当即郑重回答:
  “治下有如此多心怀不轨之宵小,是余之前有所不察,因而现在更应当殚精竭虑、护卫在长公主和郡公身边,刺史府上下,无不枕戈待旦。”
  檀玄眉毛一挑:
  “刺史既然没有能够鉴别出来这些心怀不轨的世家,防患于未然,恐怕对于自己麾下的军士们,都有何等心思,一样不清楚吧?
  既然如此的话,刺史率军护卫,不知道是真的有心了,还是暗藏祸心呢?”
  “大胆!”这一次,不需要周抚开口,陪在侧席上的一名将领就先忍不住拍案而起。
  “尔方大胆!”一直不卑不亢、语气平缓的檀玄,霍然暴喝,一时怒发冲冠。
  他的声音激荡在大堂上,把方才那起身的将领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一屁股坐回去。
  只听得檀玄厉声喝骂:
  “此为公堂之上,本使是奉长公主和长安郡公之命前来拜见刺史,长公主为千金之躯,长安郡公兼为驸马都尉,亦然是国之柱石,因此本使直面一州刺史,亦然合情合理。
  此时此问,乃是替长公主和长安郡公询问周刺史,尔是何人,能凌驾刺史之上,回答此问?!”
  那将领顿时哑口无言,周抚不得不起身向下压了压手说道:
  “蜀中荒芜,此地文武官吏,久不闻圣音,失了礼数,还请使者不要见怪。”
  檀玄这才回过头来,沉声说道:
  “看来刺史御下并不严格啊,小心到时候在长公主和郡公面前丢了脸面!”
  话音未落,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这样的兵马,不当摆放在绵竹,否则刺史要小心后果。”
  看着檀玄扬长而去的背影,周抚皱了皱眉,有些苦恼。
  “刺史,这毛头小子,欺人太甚!”刚刚被喝骂的将领半是委屈,半是愤怒的说道。
  “闭嘴!”周抚怒喝一声。
  将领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周抚一拍桌子,直接喊道:
  “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刺史三思啊!”其余的幕僚和将领们眼见事情不对,纷纷站起来求情。
  周抚却烦恼的直接挥了挥手:
  “都退下!”
  众人一时惶然,也只好拱手告退。
  绵竹关内偌大的议事堂上,转眼之间,空无一人,而风中还回荡着那名将领痛苦的哀嚎,一旦众人的求情不管用,意识到刺史是动了真怒,那么这五十大板一下又一下,可就都是真的招呼了,就算是打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周抚却默然注视着没有关上的大门,注视着门外的影壁,影壁上还雕刻着绵竹的连绵山势。
  刹那间,他想到了中朝开国之前的灭蜀之战,当时身在绵竹,背后就是成都的诸葛瞻,是否也曾经面朝这一面影壁,看着无法为自己分忧的左右,默然无语?
  如今的益州刺史府,除了乖乖顺从杜英之外,可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方才那将领的挑衅,也不过是给了那精明狡诈的杜仲渊新的借口罢了。
  若是想要武力抗拒杜仲渊,那就必须要扼守住涪水关,可是周抚心知肚明,杜英既然都已经派遣使者前来绵竹,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自己要来了,又怎么可能会对涪水关混不在乎呢?
  恐怕在这檀玄出发的同一时间,关中军队就已经直扑涪水关了,而原本想着坐山观虎斗,最不济也能够及时控扼从梓潼入蜀的几处要冲、节节抵抗,并且以此作为谈判筹码的周抚,恍然间发现,自己手头上的筹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寥寥无几。
  今日之困境,更胜过昔年之诸葛瞻。
  “废物,都是废物!”一向稳重、进退有据的益州刺史,突然爆发出怒吼,他伸手将桌案上杂七杂八的公文都扫到了地上。
  似乎还觉得不解气,连那笔墨纸砚一并狠狠地砸了出去,倾洒的墨水在地上留下一片墨色。
  这一声声废物,也不知道是在责骂那些被杜英轻易击破的世家,还是在责骂自己身边这些平时吃的也不少,可是关键的时候帮不上忙的亲信官吏,又或者,是在责骂自己失去了最后和杜英平起平坐和谈的机会?
  短暂的宣泄之后,周抚缓缓坐倒在地,白发披散的他,默默看着门外。
  不知不觉,他也不再年轻。
  可是征战半生,到头来却又沦落到了今日这般左右不逢源的境地,造化弄人,莫过于此吧?
  “报!”一声突兀的声响,响彻了整个空荡荡的议事堂,一名传令兵已经行到阶前,看这议事堂内外,一个人影也没有,顿时愣住了。
  “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堂上传来。
  “关中军队已破涪水关,正向绵竹开进!”军情十万火急,传令兵也顾不上观察发生了什么了。
  “哈,哈哈哈!”笑声在议事堂上响起。
  格外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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