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48节
这是当他这个监军不存在么?
第一六四九章 悲声无处监军催
“毛宪祖,尔欲何为?!”不等毛穆之回答,习凿齿一甩袖子,怒火中烧。
毛穆之倒是没有生气,追随桓温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这些世家子弟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犯不着和他们置气,所以毛穆之慢悠悠的伸手拿起来那张报纸:
“从事或许多虑了。杜仲渊将兵马屯驻在寿水渡,只要我军还在,那么不管其本人身往何方,寿水渡的兵马肯定是不敢调动的。
之前益州刺史曾经向从事交代过杜仲渊的底细,其此次南下携带的兵马拢共就只有两万人,除去分兵的,现在剩下一万五千就不错,再加上益州刺史调遣过来助阵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又能有多少?
所以为了防止我军强渡寿水,杜仲渊定然已经把大多数兵马放在这里了。
其便是能够分出来一路偏师攻略阆中、宕渠等地,也只是由于这些地方之前就因是周刺史亲自平定,所以还听从益州刺史府的调遣罢了。
若是杜仲渊意欲从宕渠水南下巴郡,切断宁州和荆州之间的联络,那么怎么可能只派遣这一路偏师呢?”
说着,毛穆之将那报纸轻轻地放回桌子上:
“古来用兵,虚实结合,雷声大而雨点小的比比皆是,杜仲渊此举,说不定只是引诱我军回援巴郡之策罢了,兵不血刃便让我军撤离成都府外,岂不正合其意?”
若是换在平时,习凿齿或许还会好生思忖一下毛穆之所言是否有道理。
奈何今日的他,经过之前的晴天霹雳、虎口逃生、一路奔波,再加之总有一种之前的一切信任都打了水漂的感觉,所以他听着毛穆之给出的解释,脸色却逐渐阴沉下来。
毛穆之注意到了习凿齿的神色变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正想要说什么,习凿齿就率先开口:
“若是杜仲渊虚晃一枪,在这寿水渡唱了一出空城计呢?”
空城计,是关中戏剧团的代表之作,讲的是季汉诸葛亮戏耍司马懿的故事,故事节奏紧张刺激、剧情以小博大,自然而然在推出之后就广受好评,甚至有的郡县还直接腾出来城门请戏班子实景演出。
这戏曲多多少少都有侮辱司马氏先祖的意思,但是在关中都督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又有几人把司马氏当一回事?
巴蜀、荆州也都大差不差,所以习凿齿还真看过。
此时被习凿齿这么一说,毛穆之更是左右为难了。
空城计这种计策,主要的还是参战双方的心理博弈,我算到了你,你看穿了我,我算到了你看穿了我······如此无限循环。
当然,这也是一出“戏”,“戏”演的好不好,有没有破绽,一个久经沙场的主将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毛穆之这几日都在观察对岸关中王师的动向,无论是操演还是修筑营垒、打造船只等等,一切如常。
只是数一数这军中摆出来的方阵,就知道其人数至少在万人。
所以断不可能抽调兵马转进巴西郡,甚至千里迢迢返回汉中。
可是这都是基于毛穆之的经验和主观判断,眼前的习凿齿,俨然是已经对这些都失去了信任,甚至······看着习凿齿上下打量的目光,毛穆之怀疑这位从事和监军,对自己都保持怀疑。
毛穆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对岸营寨林立,士卒训练有度,阵势森然,是长久对峙之姿······”
“我看是毛将军被杜仲渊给吓破了胆!”习凿齿毫不客气的喝骂道。
从“宪祖”,到“毛宪祖”,再到现在的“毛将军”,称呼越来越生疏,也表明习凿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他霍然走到舆图前,伸手指着成都府说道:
“成都府拿不下,现在背后的犍为等地,地寡民贫,都是拖累,现在大军所用粮秣甚至都需要从荆州千里迢迢转运。
且那些蜀南世家和巴人还藏身山中,随时都有可能袭击我后方和侧翼。
这般境况下,余不知道毛将军是如何稳坐钓鱼台,在这寿水岸边一动也不动的!”
毛穆之沉声说道:
“渡河之战,进攻方永远都处于劣势,随时可被半渡而击,余在此地列阵,阻断成都南下之路,便是想要引诱杜仲渊渡河,化我军不善战之劣势为优······”
“成都南下宁州之路,固然是断了,但是从成都南下巴郡之路,只要那宕渠水还在,就没有断!”习凿齿厉声打断,“莫非毛将军还想着能够退回宁州,也效仿那周抚,左右逢源、价高者得?!”
“余······”
习凿齿直接说道:
“既然根据毛将军的判断,以及这些各种方式得来的消息,都能够确定,杜仲渊本人已经不在寿水渡,且其还抽调了不知多寡的一支偏师前往巴西郡,那么其在寿水的兵马顶多和我军持平,还有可能根本比不上我军······”
说着,他已经背着手走到了毛穆之的身边,打量着毛穆之,冷声说道:
“明日就发动进攻,尽快攻破寿水,将杜仲渊拖在成都城下,令其无暇顾及荆州和巴西郡,毛将军意下如何?”
最后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毛穆之已经从中听不到半点儿商量的语气了,这就是十足的命令。
看毛穆之皱着眉没有回答,习凿齿冷笑道:
“若是毛将军还要抗命的话,余恐怕从荆州运送过来的粮草,也不足以、更不必要支撑这样的一支军队在这里虚度光阴了!”
毛穆之正想要争辩,习凿齿直接一甩袖子向外走去:
“战,还是不战,余期望明天直接看到毛将军的答复!”
话音未落,人直接掀开帘子走了,留下来回晃动的帘子在无声地提醒着毛穆之,方才所听到的,句句属实。
“哐当。”毛穆之一直提在手中的油灯,掉落在地上。
灯油肆意的流淌,火焰则顺着灯油而蔓延。
“将军!”外面听到声音但不敢进来的亲卫,此时急忙冲入,着急灭火。
火光耀眼,这是方才毛穆之独自站在舆图前,从未有过的明亮。
但是很快,灯油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地焦黑。
被火焰照亮的营帐,转眼漆黑不见五指。
亲卫们重新点燃火把,他们惊讶的看到,自家将军不知何时已经抓起了架子上的佩刀,攥紧了刀柄。
第一六五零章 廉颇旧事
火把的光晕里,握着刀的毛穆之,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将军?”胆子大的亲卫试探着问道。
仿佛经历了诸多的心事变化,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他缓缓的松开手,将刀放了回去,轻声说道:
“不意今日竟成廉颇矣!”
亲卫们相顾无言,而闻讯赶来的几名将领,已经鱼贯而入,他们多半都是追随着毛穆之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得知习凿齿已经强行要求毛穆之对寿水渡发起进攻,心情各异。
身为将领,他们自然期望能够建功立业,而不是蹲在这寿水边空耗光阴,但是毛穆之的苦衷和担忧,他们也能够理解,战争本来就不是急于求成的事。
“诸位,备战吧。”毛穆之缓缓说道。
“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大司马传来的讯息,我们也能够有理有据的驳回,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习凿齿?”一名将领不忿的说道,“怎能让一介文人凌驾在我们之上,对于怎么打仗指手画脚?”
毛穆之却摇头说道:
“的确如习凿齿所言,若是杜仲渊只是虚晃一招,其兵马仍然还在寿水,那么顶多是我军进攻受挫,再退回来便是,这几日修筑营垒也不是空耗时光,到时候也能以此为凭抗拒杜仲渊。
可若是杜仲渊真的调兵前往巴西郡,甚至直接南下渝州,切断了宁州和荆州之间的联系,那么我军孤悬在外、腹背受敌,又因缺粮少衣,定然难以维持。
所以哪怕隐约猜测到前方有诈,总是要试一试的,否则一旦真的是后者那种,对我军将是灭顶之灾。”
众人相顾无言,说到底还是因为现在的大司马府一样无法承受丢掉巴蜀的代价,所以他们就算是进攻,也不敢竭尽全力,就算是防守,也不能稳坐钓鱼台,最终只能选择了这种折中的方案。
可是只要折中,便是妥协,只要妥协,就注定了要付出无谓的代价和牺牲。
“希望杜仲渊不是虚张声势。”毛穆之自言自语,挥了挥手,“尔等依令而行吧。”
“属下······遵命。”将领们的回答七零八落。
毛穆之看着这些人纠结犹豫的模样,下意识的想要呵斥两声,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去了。
这等进退两难的地步,终究是因为他之前行军的时候一味求快带来的失误导致的,当然也是因为关中王师的强悍导致的。
这是因为个人,也是因为大势。
将领们离开之后,毛穆之独自一人站在营帐门口,极目远眺。
在这里隐约能够看到月光下寿水的奔流。
浅浅的寿水,此时却像是怒吼的狂潮,让毛穆之觉得无从抵挡和躲避,唯有硬着头皮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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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水,在早春天晴的时候,缓缓流动,水面波光粼粼,看上去是那么的温和。
水面上的那层薄冰已经融化的所剩无几,只是在岸边还隐约能够看到痕迹。
水温的回暖,也是毛穆之最终打算发起进攻的一个重要原因,否则只是在冰水之中跋涉就足够让这些来自于南中四季如春之地的士卒们喝一壶。
战斗,爆发的很突然,但是又理所当然。
起因并不是毛穆之直接率军列阵准备渡河,为了渡河其实毛穆之还在做打造船只和浮桥的准备工作,本来的预计时间是两天后。
但是就在今日,一队王师骑兵在上游涉水渡过寿水,向南侦查,遇到了南中兵的斥候,王师骑兵来者不善,南中斥候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方旋即陷入缠斗,而闻讯赶来的更多南中步卒已经开始向王师骑兵的侧翼集结,最终王师骑兵不得不杀出重围,意图再次渡河。
河对面的关中王师也前出增援,双方弓弩手沿着河岸激情对射,死伤不少。
偏生那一支关中骑兵艺高人胆大,发现南中士卒的注意力都被对岸的弓弩手吸引去了,有拉弓射箭的,有举盾掩护的,还有仓皇散开的,整个阵型已经完全零散、不见模样,所以这关中骑兵竟然没有着急下水,调转马头,又重新杀入到了南中军阵之中,砍瓜切菜一样屠杀没有列阵的步卒。
毛穆之闻讯亲自带领为数不多的亲卫骑兵以及数千步卒赶来支援,势必要把这一支嚣张的关中骑兵困在南岸。
奈何那支骑兵一看势头不对,直接顶着背后飞来的箭矢强渡寿水、逃之夭夭。
这番杀了人就跑的行径,便是泥人也能被烧出来三分火气。
毛穆之正在忧愁应该如何调动军中低落的士气——士卒们正在忙着修筑营垒,结果突然被告知要准备渡河进攻,营垒不用修筑了,改打造船只,这颇有几分朝令夕改味道的行为,自然让原本就对于千里迢迢北上征战没有多少信心、还在寒风里奔波了一个冬天的土兵们意见颇深。
现在这支关中骑兵,直接多次杀穿南中土兵的军阵,让这些土兵们都红了眼睛。
而且不仅如此,对岸的关中王师士卒还隔着一条河一边开口嘲笑,一边用自己性能更先进的弓弩吊射这边散乱的土兵们,不断地给土兵们“洗头”,甚至就连一台霹雳车都被缓缓地推了上来,颇有几分这寿水南岸也不能站人、否则格杀勿论的霸道气势。
既然远距离打不过,那就近距离拼刀子。
擅长在山地之间穿梭、近战克敌的南中土兵,本来就是典型的短刀轻兵,之前他们被蜀南世家阻挡,便是因为被人家堵在了关口进退不得,后来能够快速向前推进,也是因为仗着一双铁脚板、翻山越岭屡屡迂回,迫使世家不得不主动放开要道。
再怎么说也是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成都城下的能战之兵,被关中王师这般挑衅,他们如何忍得了?
恨不得立刻就渡过寿水去和关中王师拼命。
择日不如撞日,毛穆之自然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今日忍了这么一口气,等两天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些土兵们冷静下来。也就没有脾气了。
所以随着毛穆之这边中军鼓声震天动地,大队的兵马次第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