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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085节

  郗昙张了张嘴,似乎哑口无言。
  但谢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在朝堂上,郗昙并不是嘴炮打的最响亮的那个,他的侄子郗超日常上演舌战群儒,半是讲道理,半是秀拳头,经常弄得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吏们便是有千万般言语想要说,却又担心这样会把大司马往死里得罪,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郗昙绝对是最能够捡漏的那个,郗超在前面得罪了什么人,他立刻就能私下里结交。
  诚然,这些世家臣子们不可能因为郗昙的几句宽慰就直接改变立场,但是至少这时候最能够刷人的好感度。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死板规矩和法度的朝堂,而是讲究人情和利益的朝堂,甚至有时候个人好恶是可以胜过一切的,这也是魏晋名士标榜的风雅所在。
  因此郗昙的出现恰到好处,让他私下里的人缘其实并不差。
  这一切,谢安都看在眼中、了然于胸,自然也一直对郗昙悄然戒备。
  而就是这么一个见缝插针、绝不吃亏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让皇室和世家轻而易举的把淮东这么大的好处给占了?
  所以不比于此时司马昱的沾沾自喜,谢安微微皱眉,端详着郗昙,想要从郗昙的脸上捕捉到什么,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一抹得色。
  然而并没有,郗昙的沉默,就像是吃了亏之后的认命。
  司马昱并没有意识到谢安的神情不对,直接开口问道:
  “安石啊,淮东久经战乱,百姓亟待休息,所以一定要选派得力人手前去安抚,此时就拜托给安石了,本王会让黄门侍郎协助安石,安石意下如何?”
  黄门侍郎庾希,是故司空庾冰长子。
  庾家为皇室外戚,曾经皇室就是依靠庾家兄弟在外掌权,才能制衡琅琊王氏等世家。
  随着曾经一时煊赫的庾家五兄弟依次故去,再加上庾家真正赖以起家的中枢人物庾太后更是在当年苏峻之乱的时候就早早病故,所以庾家的衰落也是势不可免的。
  尤其是庾家之前在外的重要地盘就是荆州,桓温自荆州崛起之后,把庾家从荆州排挤出去——这里面自然也少不得被庾家打压的本地世家的全力支持——庾家更是自此一蹶不振。
  曾经权倾朝野、尽掌外兵的庾家,现在能够拥有一个黄门侍郎的位置,也已经是皇室在尽量照拂的。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庾家的家底还在,谁又敢真的无视?
  且司马昱对庾家多有照拂和提拔,这自然更是让身为先帝外戚的庾家顺理成章的站在了司马昱的这边。
  此时司马昱点庾希为选拔人才的副手,意思显然很明确,派往淮东的人之中,少不得要有忠于皇室的这些家族中人,不可让南渡世家专美于前。
  而事实上,谢安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独吞。
  淮东,四战之地,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那是风险和机遇并存的。甚至个中风险远大于机遇。
  所以拉着皇家下水,一起承担风险,本来就是应有之事。
  且谢安总是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关中都督府给他们挖的坑,期望能够在后续的行动中撺掇着他们去和大司马作对。
  只不过现在的谢安也好,司马昱也罢,明知道前面是个坑,可是也很难抵御的住收回来淮东的诱惑。
  世家和皇室在江左蹉跎这么久,相互内斗不休。
  换在原来,这并没有什么,甚至他们还乐在其中。
  可现在俨然不一样了。
  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一个两个,都在想方设法的把手伸进来,这让世家和皇室都充分的感受到了危机,无论是京口的关中驻军还是姑孰外游弋的荆州水师,都无疑在提醒他们,如果不能尽快走出去,把各方对峙的战场设置在江左以外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杜英就会和桓温一起把江左当做主战场。
  大军压境之下,世家和皇室都将危如累卵。
  因而就算前面是个坑也得先跳进去,拿到了好处再说。
  所以虽然心存疑惑,最终谢安也没有发表额外的意见,面对会稽王的兴致勃勃,他也索性顺水推舟:
  “臣事务繁忙,选拔人才以就任淮东不过是方面之事尔,大王既然举荐黄门侍郎,那就不妨让黄门侍郎主持,臣也派遣一得力下属辅佐便好。”
  司马昱更是大喜。
  谢安的让步,岂不是意味着世家对于皇室的让步?
  今日,只是皇室在淮东迈出的一小步,却是能够驱散头顶上这层阴霾的一大步。
  至于进驻淮东会带来什么风险······
  说实话,司马昱并非没有这种意识,而是因为司马氏现在都已经是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猎物了,具体是谁来操刀,重要么?
  司马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吃的更多,发展自己的力量,一旦自己撒起欢儿来,也不是什么屠夫都能够应对的,自然也就能够稍微压一压那些人的野心,让他们动刀子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因而陷阱什么的,司马昱反倒是最不在乎的那个,甚至至少现在关中都督府和大司马府都没有明确声称要造反,名义上还都是忠心耿耿,所以这更让皇室在行动上反而少了几分后顾之忧。
  便是中计,顶多就是被人利用,也不至于误了卿卿性命。
  所以这是就算不赚也不会赔的买卖,自然也就让司马昱远比谢安来的积极。
  第一七一九章 过家门而不入
  谢安和司马昱好一副君臣相谐的场面,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郗昙,也自无不可。
  谢玄的意思,本来就是拉着这两家下场而已。
  若是大司马不敢再图谋淮东,那么淮东就会变成三家鼎足,关中肯定也会从中分一杯羹,至少广陵郡是不太可能吐出去了。到时候便是皇室和世家想要借助淮东和大司马府勾结也没那么容易,有广陵郡扼守要冲,他们便是如芒在背、无从施展。
  若是大司马气急败坏,直接率军强攻淮东,那正好送到了关中王师的枪口上,且世家和皇室也肯定会积极的送粮草、送钱财,从而撺掇着关中王师能够和大司马两败俱伤。
  哪怕最终是世家和皇室从中渔翁得利,在关中都督府的眼中,其实也不亏。
  盖因都督府上下现在也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是吃亏也要拿下桓温这个大敌。
  一旦破了桓温,以关中王师的强悍,世家和皇室其实又能翻起来什么风浪?
  只要能够确保这两家在杜英和桓温一决生死的时候,只想着隔岸观火看热闹、偷鸡摸狗捡便宜,那么就可以了,总比他们乌泱泱的直接去帮助大司马府来的好。
  看谢安和司马昱最终敲定了筛选人员的官吏人选,实际上也等于敲定了淮东的利益划分——皇室占大头,江左世家占小头——郗昙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下。
  不过他并没有露出笑容或者轻松神色,径直起身,对着两人草草一拱手,甩袖离去,看上去气急败坏却又无处释放。
  司马昱打量着他的身影,笑骂道:
  “这个郗重熙,当真是越来越没有礼数了!”
  谢安则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劝道:
  “大王,敌强我弱,切不可掉以轻心。”
  司马昱却悠悠然打量着他:
  “天下,皆为我大晋子民也,何来敌,何谓我?”
  谢安忍不住瞥了一眼,心中下意识的想说,大王你飘了。
  但是他旋即意识到什么。
  司马昱俨然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收获就得意忘形的人,方才这句话,细细琢磨,与其说司马昱是在表达内心的自得,倒不如说是在问谢安:
  尔也是大晋的子民,可是真的把本王当成自己人了么?
  顶多是亦敌亦友吧,而且平日里的相互提防肯定还要多过相互信任。
  谢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
  长安。
  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杜英不由得感慨:
  “这几年在外奔波,真的已经好些年没有好好看一看长安了,每一次回来,长安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只怕下次再回来,都快要不认识这座城了。”
  谢道韫就站在杜英的身边,轻声问道:
  “不进城了?”
  “余早一日抵达洛阳,前线将士便早一日心安,所以还是快马加鞭吧。”杜英缓缓说道,目光从城郭上收回来,落在谢道韫的身上,“只是辛苦夫人,又要为我把持后方······”
  谢道韫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微微摇头:
  “夫君尽管去吧,妾身也是轻车熟路了,算不得辛苦。”
  顿了一下,她酸溜溜的说道:
  “茂儿已经先一步抵达洛阳,此次和大司马府之间的厮杀不只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报纸上,在市井间,所以夫君的身边的确更需要她,只是这一下家里就只剩下妾身留守了。”
  “嗯,余看殿下早就厌烦了,把她一并留下吧。”杜英指了指旁边的新安公主。
  谢道韫愣了愣,新安公主根本没有恼怒,反而直接跳了过来,抱住了谢道韫的手臂摇晃了两下:
  “姊姊,妾身看那家伙也厌烦了,要不妾身随你走吧!”
  谢道韫信她个鬼,揉了揉她的头:
  “好啦,别闹了,夫君身边也没有比你更加得力的小秘书了,照顾好他。”
  新安公主假模假样的应了一声,乖乖的回去,不过旋即被杜英狠狠地捏了一下脸蛋。
  “呜!”新安公主登时委屈巴巴,“姊姊,你看,你还未走,夫君就原形毕露,妹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谢道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懒得搭理这两个活宝,径直登车。
  杜英对着她挥了挥手。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下次相见又是何时何地了。
  马车辚辚而去。
  杜英默然注视。
  良久之后,一直到地平线上不见了马车的踪影,杜英方才拽了拽马缰,问旁边眼睛有些发红的新安公主:
  “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是要坐马车,还是要和余这个大恶人共乘一马?”
  新安公主弱弱的问道:
  “那你会欺负妾身么?呀!”
  杜英一指关节砸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
  “走不走?”
  新安公主点头。
  杜英是要带着亲卫轻骑先行的,她自然还是愿意和夫君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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