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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099节

  因此士卒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也知道自己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这价值既在自己的抚恤金能够帮助家人过上好日子,也在自己的名字能够被祭祀并享受香火不断,更在于自己的子孙后代不需要再担心有一天手中的田地重新成为别人的、名为田地的耕作者却实际上是别人眼中的牛马。
  眼前的青州军,与其说是敌人,是军功,倒不如说是旧势力,是世家制度的捍卫者,所以他们本就心甘情愿与之厮杀。
  箭矢横飞,石弹乱舞,青州军的进攻,来势汹汹。
  “轰!”漳水营寨这边,那门居中架设的火炮,率先开火。
  严阵以待的霹雳车,也随即还以颜色。
  黑压压的人潮在盾牌的遮挡下,向前推进,密集的箭矢不断地夺走人的性命,但仍然止不住这潮流的涌动。
  口号喊得再响亮,心中思想再坚定,最终也还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的。
  “杀!”桓云真的带着亲卫冲在了最前面。
  而在不远处的营垒上,隗粹一眼看到了衣甲鲜明的他。
  登时,长弓如满月。
  第一七四六章 桓秀不能承受之重
  一个战场上厮杀无数场的将领,之所以能够在敌军丛中穿梭而百战余生,不仅仅是因为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战术技巧,也离不开久战打磨后的危机意识。
  桓云显然就是一把久经磨砺的锋利的刀,所以他的心猛地跳了两下,登时忍不住瞥了一眼营垒,当即就地一滚。
  箭矢呼啸,直接掠过桓云所在的位置,掀起的风如刀一样打的桓云脸上隐隐作痛,而那箭矢则直接贯入桓云身后一名亲卫的胸腹,若非桓云刚才躲避,这箭矢大概能直中自己的心脏。
  亲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扑上来,桓云则一把推开他们:
  “不用了,有能耐把箭矢射到这里的,肯定不会停在一个地方。”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营垒上满是手持长枪或者檑木滚石的关中士卒,的确没有了张弓搭箭之人的身影,显然是一击不中,立刻换位,防止敌人的报复。
  咬了咬牙,桓云也知道对方只通过这一箭就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若是桓云仍然坚持率众冲锋的话,那么对方本来就躲在暗处盯着自己,肯定还会有后续的箭矢找上门来,防不胜防。
  而若是自己就此知难而退的话,那显然这一切行动落在周围青州将士们的眼中,就是主帅志得意满的向前冲,然后遇到一点儿小挫折就直接往后跑,对于桓云的信任自然大打折扣,说不定营垒上的那些家伙看到桓云的旗帜后退,还会配合的发出“桓云已死”的吼声。
  这在古往今来的战事之中也屡见不鲜了。
  陷入尴尬位置的桓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边的亲卫们更是紧张兮兮的竖起来盾牌,惹得周围一群人侧目。
  桓云所能影响到的,到底还只是他周围的这千八百人。
  漳水沿岸,无险可守,整个营寨就呈半圆形,孤零零的矗立在漳水岸边,所以战场向左右两翼铺开的也很大,青州军正从三个方向对营寨发起进攻。
  既然是全军压上,意图一战定胜负的进攻,那就无所谓什么主攻还是辅攻了,全部都是主攻,这样也能够将青州军的人数优势发挥出来。
  没有新的箭矢再来刻意找桓云的麻烦,半是因为关中士卒们也不得不放下弓弩,用长枪短刀对抗攀爬营垒的敌军,也半是因为方才射出去那一箭的隗粹,也来不及招惹桓云了,需要带着自己的亲卫充当预备队、四处游走,填补空缺。
  桓云也隐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推开身前的亲卫。
  宏大的战场再一次在眼前展开。
  攀爬营垒的青州士卒,作战不可以说不勇猛,但营垒上严阵以待的关中将士,显然在指挥和组织上更有章法,几人一组、进退有据,不断地能够听到各式各样的声响,有清脆的铜锣声,也有尖锐的竹哨声,每一次声音的交替,都是士卒的变阵和交织。
  于是,方才打开的缺口立刻被填补,青州军云集兵力的地方立刻遭到了矢石的重点照顾,而勉强爬上营垒的青州士卒,因为眼前的敌人翻倍增加,背后的援军迟迟不到,最终被斩杀当场,从营垒上跌落,甚至其自己都变成了檑木滚石,砸落在自己人的头上。
  桓云在此时此刻已了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是一支真正经历过血火磨合的军队。
  昨日自己离得还是太远了,今日终于看清了对手的底蕴······
  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就算对面是天王老子,桓云也一定要斩落马下!
  “杀!”他越众而出,亲自冲向一条云梯,欲为先登。
  ————————
  桓云终究只看到了眼前,却忽略了那一支一看情况不对掉头就走的凉州骑兵。
  当然,桓云也不是直接放任这两千人跑路,让一千骑兵缀了上去,总能在对方发起冲锋的时候做出一些缓冲之举。
  而正是这缓冲,算是救了桓秀一条命。
  当凉州骑兵一路狂奔到枋头城下、发起冲锋的时候,桓秀正在组织对城池的进攻,中门大开,哪里想过背后竟然有两千骑兵直接冲过来?
  还好青州骑兵及时纠缠上来,迫使凉州骑兵不得不分出来一部分兵力阻隔之,总算是给桓秀争取了一些时间,快速收缩军阵,向城南撤退。
  而凉州骑兵的意图也很明显,直接奔着桓秀军阵之中几个高高的攻城云梯车以及后方整齐一排的霹雳车而来。
  等桓秀意识到这些大家伙的撤退速度实在是太慢、跟不上步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火柱冲天而起,大火逐渐吞噬了云梯车,汹涌的火焰在空旷的原野上格外的耀眼,滚滚黑烟直冲上云天。
  至于那些霹雳车,桓秀倒是留了充足的人手防卫,不过这些士卒多半都来自后军,其实就是辎重兵,平日里也上过战场,但可是很少直面骑兵的冲击,当骑兵加速突进的时候,他们能强忍住不跑,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事实上,这些后军士卒的确可称勇猛,奈何骑兵冲入其中,不啻于热刀切黄油,绝对的实力碾压,是他们无从抗衡的。
  随着前方的盾牌被撞开,后面的士卒登时惊慌四散,而霹雳车下的民夫们,更是直接作鸟兽散。
  乌泱泱的一群人混乱奔跑,一时间谁还能顾得上霹雳车如何?
  于是桓秀就只能一脸肉疼的看着那些霹雳车也转瞬变成原野上的巨大火炬。
  可凉州骑兵并未就此停止,他们继续冲向城东的营寨。
  那是桓秀所率领的偏师驻扎之地,而更重要的是,那里还囤积着大军征战所用的近乎所有军粮。
  这一下,桓秀也坐不住了,当即顾不上因为撤退而难免松散和混乱的步卒军阵,亲自带着麾下的一队步骑扑将上去。
  军粮也被烧了的话,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殊不知,关中王师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当桓秀的将旗移动,当城东、城南所剩无多的骑兵也都呼啦啦向着东侧营寨扑过去,枋头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南、城东两个方向,大量的步卒蜂拥而出。
  而步卒们簇拥之中,正是关中王师赖以成名的甲骑!
  甲骑踏阵,甲士为翼,直刺入青州军中。
  没有了主将,也没有了骑兵的青州军步卒,登时大乱。
  这,才是杀招。
  也是桓秀不能承受之重。
  第一七四七章 出人意料的失败
  青州军在第二天的战事中仍然失败了,而且是彻头彻尾的大败。
  第一天的战事,其实算不得什么,攻打一座防备森严的城池或者有水师在背后支援的营寨,一天打不下来,那是情理之中,有点儿损失也正常。
  但是第二天的战事,桓云亲自上阵却进攻漳水营寨无果,而枋头城下,桓秀固然是带着青州骑兵最终保住了营寨、挡住了凉州骑兵的突进——桓秀自然也不可能把空荡荡的大营摆在那里,营中也有弓弩手和战兵留守,所以骑兵其实是很难冲进去的——但其携带的多半攻城器械,被付之一炬。
  而且更重要的是,桓秀麾下的步卒,几乎在关中王师的反击下完全被打散了,死伤殆尽虽然算不上,但是光是收拢部队就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也不再具备对枋头的进攻能力。
  惊闻此讯的桓云,抓紧下令退兵,否则说不定敌军掉过头来就包抄了自己的后方。
  此一战,青州军上下的确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在他们的眼中,主战场自始至终都是漳水方向,显然关中王师那边也是这样认为的,其步骑都集中在漳水岸边的营寨,显然就是确保此地万无一失,而枋头城本身,守军其实应该并不多。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王猛竟然把军中的轻步兵都放在了漳水,而把甲士和甲骑放在了枋头城中,最后配合上跳到外线作战寻觅战机的凉州骑兵,直接击破城外桓秀的契机就这么到手了。
  难怪在两日的作战中都没有看到关中在漳水营寨出动名声赫赫的甲骑和甲士,只有一群陌刀手手持陌刀站在营垒上挥动、大开大合的倒是声势不小。
  其实青州将领们对此也有小小的疑惑,不过当一个人已经认定了一件事的时候,显然是很容易进行脑补以形成逻辑自洽的。
  他们既然认为关中军队也汇聚在此地,那么自然会认为甲骑和甲士会被留在营寨被攻破之后,打开营寨门以反击所用,好钢用在刀刃上嘛,没有问题。
  尤其是今晨凉州骑兵的奇怪表现以及主动脱离战场的结果,更是让青州军将领们都下意识的认为,关中人因为兵力悬殊,在指挥上已经进退失据、自乱阵脚,而且便是诸如凉州骑兵这种撒手锏,拿出来了又有什么用?
  青州军上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付骑兵甚至是甲士等等,之前就已经不止一次商讨演练过,且看今日青州军的进退有据就能知道,青州军上下可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的优越感和成就感,都被枋头城下的一场战败击破,如镜花水月,转眼虚幻。
  青州军全部退到了城东营寨,谁都不知道关中人会不会趁机袭击营寨、焚毁粮草,没了粮草那就真的不用打了,尤其是对于这些出身荆州的将领们来说,跟着大司马出征,次次高歌猛进,次次缺粮后退,都快成了心理阴影,对于粮草更是看重。
  今日战事中,关中骑兵一度有马踏连营的气势,此时回想,仍有不少人背后直冒冷汗。
  桓秀整顿好败兵,前来参见桓云,大步走入营帐的时候,将领们正窃窃私语,看到桓秀的身影,他们顿时收住声音,神情各异。
  有惶然,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
  桓云对于桓秀的偏袒和信任,显然比桓温更甚,自然而然引起了不少将领私底下的嫉妒和不满。
  现在桓秀吃了大亏,大家自然心中暗爽。
  桓秀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了桓云座前,单膝跪地:
  “末将战败失职,愿受惩罚。”
  桓云正伸手轻轻揉着眉心,闻言,抬头说道:
  “阿秀来了,起来吧,今日之败,在被敌军抓住了破绽,余若是能够下定决心阻拦住凉州骑兵,焉能被敌人抓住机会?
  阿秀麾下不过是一群步卒,换谁在这里都挡不住骑兵和甲士的夹击。”
  桓云直接把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是这落在其余将领们的耳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自然觉得桓云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护犊子,登时神色各异。
  桓秀也不得不开口说道:
  “伯父,战败就是战败,末将失察,当负此责。”
  桓云再迟钝也察觉到桓秀的无奈,登时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百战老兵的目光之中自然是带着凛然杀意的,惹得将领们齐刷刷站直,不敢吭声。
  轻轻咳嗽一声,桓云接着说道:
  “功过是非,战后再论。尔麾下损失可还大?”
  “兵马冲散,收拢之后,大概折损了三成。好在城中守军看来人数真的不多,否则再趁势进攻的话,怕是只剩下亲随部众了。”桓秀沉声说道。
  说到底,今日一战就是王猛抓住机会让甲骑和甲士趁乱冲了一波,因为人数少,所以青州军在一开始的阵脚大乱、四散奔走之后,其实并没有多少损失,甲骑和甲士根本追不上撒丫子就跑的青州军,而人数不多的轻甲守军,也不可能脱离了甲骑的掩护去追。
  桓秀没好意思直接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三成损耗之中,怕是只有一成左右是真的被关中王师杀伤的,剩下的都是军队直接四散奔逃、未能再被收拢起来导致的。
  这些青州兵马,多半都是在青徐等地招募甚至强拉的丁壮,一个月没几个赏钱、也就混个温饱,对面连甲骑都派出来了,拼什么命呢,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开溜?
  这在古代军队之中是非常常见的,因此一支能做到令行禁止的军队都能够被称之为强军了。这也是为什么楚汉争霸的时候,刘邦几十万大军说没就没了,但是转天就又能拉起来一支大军扑上去。
  “能够以小挫而试探敌军虚实,这一败倒也不亏。”桓云接着说道,“也算是给列位一个警醒,我们的对手可不是什么山野匪寇,而是天下强军,是一刀一枪和胡人拼杀出来的,万不可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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