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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176节

  他虽然亲自断后,但当然不可能真的最后一个走。
  部将戴施带领两千兵马死守马头要塞,为桓温断后,桓温离开的时候,戴施显然已经做好了诀别的准备,这让桓温心里沉甸甸的,又莫名焦躁。
  戴施显然是挡住了谢奕,所以迄今为止桓温的背后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关中斥候,但是他所需要面对的关中军队,却也不只是谢奕,谢玄带领的两千骑兵就像是交接班一样出现,延续着他爹在淮北给桓温带来的困扰。
  相比于之前对付王洽时的意欲毕其功于一役,谢玄在对付桓温的时候显然直接换了一种打法,把两千骑兵分成多则两百人、少则数十人的队伍,轮番上阵,或是用骑射远远招呼,或是直接趁着敌军前头、后尾没有防备,一头扎过去,硬生生的刺穿军阵之后,施施然兜住战马,就差把“尔等无用之人”几个字写在脸上。
  如此嚣张而且不胜其烦的行为,显然惹得整个桓温军队上下义愤填膺,恨不得直接全军散开、搜山检海的去找谢玄的踪迹。
  但是桓温还是硬生生的阻止了军中士卒的这种冲动行为,一直约束部众。
  显然桓温的思路就是,谢玄想要让他做什么,他就偏不做什么,既然谢玄是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那就说明关中军队的援兵肯定还在路上,否则杜仲渊大概也不会舍得把两千骑兵甩出来当诱饵,而且是现在这样风险和收获并存的彻底分散行动。
  所以桓温要做的,自然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八公山,抢在关中援兵抵达之前,进占寿春。
  桓温的这般冷静,让此时远远在林子间观望的谢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王洽作为谢玄的猎物,在这行军途中,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乱跑。谢玄索性就直接把王洽带在身边,既然这位王叔父有戴罪立功的想法,那谢玄说什么也得给他一个机会。
  谁让谢家和王家,本来也算得上世交呢?
  此时看到谢玄明明屡次进攻,却一直没有打破桓温的阵型,甚至连阻挠和延缓桓温进兵都没有做到,王洽自然是觉得谢玄应该着急才对,然而这位大侄子看上去颇为高兴是怎么回事?
  “叔父觉得桓温还能维持多久不乱?”谢玄却主动来问王洽。
  王洽愣了愣,认真的观察了一下谢玄的神情,那温和的笑容、尽在掌握的自信,不似作假,这让他心中觉得怪异,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真的按照这样昼夜不停的袭扰,应该还能坚持一日到两日,否则大······桓贼一定需要给士卒们一个交代了。”
  这家伙的称呼变得还挺快······谢玄对于王洽的识相不置可否,实际上杜英对于这些称呼之类的一向都没有什么要求,有时候出于对桓温的尊重,杜英都还会用“大司马”称呼之。
  “估计这段时间,够他跑到八公山的了。”谢玄若有所思。
  王洽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
  谢玄竟然巴不得桓温跑到八公山,是我听错了么?
  察觉到王洽的疑惑,谢玄笑着说道:
  “叔父现在也跑不掉了,所以余也不瞒着叔父,我家姊夫已经在寿春云集重兵、严阵以待,没有什么援兵还在路上的困扰,否则姊夫第一时间应该将家父的兵马调集到寿春才对,而家父现在还在不疾不徐的进攻马头要塞。
  如今所做的这一切,自然就是为了让桓温认为我军空虚,从而强攻寿春,则正落入我军陷阱中。”
  王洽愣了愣,旋即瞪大眼睛:
  “这,这······”
  他旋即看向远处那一支前行的队伍,或许他们还在坚定的认为着只要抵达寿春、只要大司马向着淝水和八公山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殊不知······
  “那······”王洽震惊之余,已经很难组织语言。
  谢玄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余率军出击,任务就是,能抓住破绽则进攻之、绞杀之,若是抓不住破绽,那么索性直接不断的袭扰,营造假象,也消磨敌兵。现在正在做的就是第二项。”
  第一八九二章 也不差我一个
  王洽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甚至还有种想哭的冲动。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软柿子,可以直接聚而歼之,对吧?
  至于大司马,虽然麾下兵力和我相差不多,可是你连尝试都懒得尝试,直接开始分兵骚扰。
  谢玄看出了王洽的伤心,笑道:
  “叔父本就不是治军之才,何必劳神自伤?”
  王洽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在安慰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余本来就不是打仗的将领,而是堂堂一家之主,应该总管家族之生死、血脉之延续才对。
  术业有专精,现在把余推到这个位置上,打败仗了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吧?
  心中的不满逐渐平静下来的王洽,恍惚间想到,他最擅长的就是管理世家之中的一应大小事务,如何为整个家族谋求未来,可是现在就算是投降了关中都督府,杜英看他在未来招降江左上还有用处,那又如何?
  自己所擅长的,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管旋即王洽在心中哂笑一声,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杜仲渊不把自己直接困为阶下囚,就已经是大发慈悲,自己又如何还能奢望着能够继续做事?
  在王洽想七想八的时候,谢玄已经传令收兵。
  经过双方几次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桓温显然也已经摸出来了凉州骑兵发动进攻的频次,只需要遵照这个规律组织防御,并且专门抽调出来一些精兵在外围游走、哨探,那么凉州骑兵的进攻时机和路径就基本上能够被预判出来。
  所以渐渐地凉州骑兵已经很难在桓温这里讨到便宜。
  当双方的战损比变小的时候,本来就是出于尽可能削弱桓温的兵力以及骚扰其军心士气而这样行动的谢玄,自然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回头看到王洽沉吟不定,谢玄笑着问道:
  “叔父在担心自己的未来么?”
  “与其说是自己的,倒不如说是我等世家出身、无用之人共同的未来。
  如今长安郡公还愿意留下我二三人之性命,又或者在荆州、巴蜀等地收留、任用一些世家,不过是因为江左还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所以需要这些世家出面背书,证明关中都督府并无对世家赶尽杀绝之意罢了。
  奈何,古往今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在长安郡公的心中以及实际所做之中,世家已经没有太多存在的意义,是可以扫入故纸堆的东西。那么现在保留这些世家还有用,之后呢?
  狡兔死、走狗烹啊,只怕郡公一统天下之后,这些以为自己从乱世之中平安身退的,沾沾自喜,却不知道这也是败亡的开始,只不过现在才轮到他们罢了。
  只可惜,我等一身学问、指点文字,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平平庸庸也能是一方父母官······”王洽此时也已经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一吐为快之后,给自己下了一个评语,“如今只怕难免一死,此生枉读圣贤书啊!”
  谢玄打量着王洽,之前只道是这位王家叔父是一个战场跑路的高手,倒是小觑了他,至少没有直接混吃等死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其作为王家嫡脉,之前王家为众矢之的的时候,能够把王羲之推出来,自己躲在后面,后来王家得到机会,其又急哄哄的冲在最前面,让当时的杜英等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琅琊王氏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冒出来的。
  这样一个能说会道、见机行事,还能够在短时间内压榨出琅琊王氏全部潜力,差点儿真的在青州成事的人,自然不可能只擅长跑路。
  谢玄微笑着说道:
  “太史公曾言,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叔父若是真的一心求死、知有一死,那为何现在又会在这里和余絮絮叨叨呢?”
  若是换做一个脸皮薄的,被谢玄这么一说,少不得会心生羞愧,毕竟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既然在这里伤春悲秋的,何必苟且活着?
  但是王洽身为家主,脸皮显然也异于常人,当即嘟囔一声:
  “重于泰山,也要看为谁而死。典午氏如今大厦将倾,真正能为典午氏效死忠的又有几个?
  实际上这偌大的晋王朝,早在洛阳的大火之中、在长安城被攻陷的时候、在石勒推倒那堵墙的时候,就已经亡了。现在在建康府苟延残喘的,不过是众人勉勉强强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一个躯壳罢了。
  琅琊王氏还没有亡,余又为何要为典午氏而死呢?”
  谢玄一时间也无从反驳,而王洽的心思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大多数世家子弟的心思?
  典午氏真的要没了,那就没了,这天下改朝换代,至少一时半刻杜都督还不会对我们动手,之后······那时候再说。
  以死明志嘛,真的到了没得走的时候也不迟,现在得过且过。
  或许江左的世家们秉持着这样的想法,而眼前的王洽则大概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
  谢玄也只好笑了笑:
  “叔父知晓天文地理、诗文经义,而且又熟悉江左的山水风土、人情世故,都督现在想要征服江左,有用得到叔父的地方,而之后治理江左,自然也有垂问叔父的地方。
  只要叔父愿意有所舍弃,那么都督又何必赶尽杀绝?这乱世里,死的人可真的太多了。”
  王洽一言不发,但是心情看上去并没有好很多。
  死的人太多······所以说不定是也不差我一个呢?
  ————————
  桓秀对于八公山的进攻明显急促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桓温已经距离战场越来越近,若是迟迟拿不下八公山,桓秀自己都无法向桓温交代。
  郗恢带领兵马扼守八公山的几处要道,双方的厮杀经常是从早上一直打到半夜三更,也从山脚下延伸到山坡上,再到淝水上。
  西岸的关中军队显然一直想要趁着夜色向八公山运送兵马,但是桓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顶着两淮水师的掩护炮火、矢石,在岸上列阵阻拦,又或者直接用小船改装成火船,顺流而下直撞向两淮水师的战船,三番五次,闹得指挥水师的刘建手忙脚乱,大喊着要用水师的火炮直接把对岸敌军营寨全部夷为平地。
  第一八九三章 坟茔相对立
  只不过刘建的这个提议一般不会被采纳。
  用火炮拆掉营寨容易,可是人家在更远的地方再搭建一个不就好了么?
  想要诱敌半渡的杜英,自然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营寨再派兵登陆、恶战一场,那就纯属于为了一瓶醋包饺子了。
  所以难以渡过淝水、总是被桓秀击其半渡的,现在反倒是关中军队,这也让八公山获得兵马粮草增援,变得更加困难。
  不过杜英已经下达了让郗恢择机撤退的命令,两淮水师的主力虽然没有露面,但是游弋在淝水上的这些船只想要一时压住桓秀、掩护八公山的残军撤退,还是很容易的。
  因为驻军八公山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桓秀。
  既能够居高临下,观察桓秀军队的一举一动,和孙无终传递来的情报相互印证——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为了防止孙无终暴露,一些细节和无关紧要的消息已经用不着孙无终出面了——也能够让桓秀捉摸不透杜英的作战意图,认为杜英想要以八公山作为反攻的桥头堡,所以把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能快速拿下八公山上。
  现在桓温已经赶到,八公山再坚守不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前期的消耗和拖延目的既然达到,自然到了撤兵的时候。
  杜英让郗恢自行把握,郗恢也已得知桓温半日之内就会赶到,所以选择在这双方都小做休憩的时候,亲自断后,撤离八公山的各处营垒,向淝水岸边集结。
  与此同时,已经赶回来的谢玄,并没有带着骑兵渡过淝水,而是依旧留在了东岸,位于战场的南侧,远远观望局势,若是桓秀察觉到郗恢的意图、全军强攻八公山,那么谢玄就会毫不客气的和他来一个马踏连营。
  经过几日恶战,八公山上五千多守军,现在大概只剩下两千多人,不过因为山上的风吹草动都在桓秀的紧密注视下,再加上在上一轮进攻中,山上的火炮就已经不再开火,显然是在秘密转移,所以桓秀更是坚信敌军想要撤退。
  没有过多久,两名悄悄摸上防线的朝廷斥候,就向着山下竖起令旗。
  “嗖!”箭矢穿过胸膛,刚刚举起的令旗摔落在地。
  不过对于守在山下、一刻未曾挪开眼睛的桓秀来说,这也足够了。
  但还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只见孙无终已经带兵越众而出,当桓秀下令进攻的时候,孙无终都已经跑到山脚下了。
  “这家伙······”桓秀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旁边老神在在“看戏”的谢石,脸色也是凝重了少许。
  这孙无终······的确是谢石见到过最忠心、最勇敢的朝廷将领,抛开能力不谈,只是这一份杀敌报国之心,就已经足够让在场的诸位汗颜了,更何况人家不止一次独当一面,真的论能力也不差。
  谢石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大概这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吧,典午氏立国这么长时间,总归还是有忠志之士、将星闪烁的,奈何历史的潮流浩荡而来,那沉重的车轮碾压而过,孙无终又如何螳臂当车?
  带着三分疑惑、三分感慨,谢石也不好一直在这揣手看戏,眼见得孙无终都已经扑上敌军壁垒,没有遇到丝毫抵抗,谢石也不紧不慢的调动兵马,跟在后面压上去。
  很显然,郗恢已经撤退了,不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诈,谢石自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指挥兵马稳稳地站住山间各处要冲就好,追亡逐北的功劳就交给孙无终去做。
  桓秀本人这几天在和郗恢的对阵之中,自然也没少吃亏,谢玄擅攻、郗恢擅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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