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206节
杜英入宫,就等于进入到了禁军的控制范围内,秦王府上下自然是不可能接受的,那样岂不是尔等想要如何施为都可以了?
所以双方最终经过好一番针锋相对和引经据典,争执不下,还是依靠谢奕拍桌子,以及后续领兵抵达的邓羌直接摆出来一言不合就直接全面接管宫城的态势,才迫使朝廷不得不低头。
这也让谢奕在暗地里被人称呼为“恶犬”。
不过谢奕并不在乎,只要杜英能够完成最后一步,这样的称呼,这些人一辈子都得憋在心里,连说出口都不敢,而且······他们还能够活到什么时候,尚且不知道。
最终商议的结果,便是司马晞和邓羌共同负责大司马门内的安保问题。
而眼前这座建康宫,俗称台城,是第一座具有完整宫城、皇城结构的宫殿群,也深刻影响着后世一代代宫室营建。
过了这大司马门,便是皇城,百官官署沿着城墙徐徐展开,但杜英的目光只在正前方,大司马门内的端门。
杜英缓缓催马行进,司马晞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但是对面的邓羌已经率先拱手:
“参见大王!属下为大王牵马。”
说罢,他已经抓住缰绳,继续牵马前行。
司马晞欲言又止,此时再阻挡杜英下马,似乎也不现实,只好大步跟上,好在杜英也没有在皇城内纵马的意思,笑问一侧相随的司马晞:
“此宫城,比之洛阳,太小矣!”
司马晞心中无奈,建康宫是苏峻之乱后重建的,而且将百官官署都布设在宫城四周,无形之中也限制了宫城的后续发展。
而洛阳那建设了多少年、几代皇帝了?且也不是这种形制的,如何能相提并论?
但司马晞也清楚,杜英一直都有裹挟皇室迁都北上的心思,这话里有话也。
所以他稍稍犹豫之后,沉声说道:
“无论大小,祖宗基业,不可轻弃。”
“祖宗基业么?”杜英反问,“宣武基业、中朝皇都,不是在北方么?”
“北方未定,不可轻动,南渡以后,定都于此,所以此处暂为基业。”司马晞赶忙说道。
“哦——”杜英拖长语调,“那岂不是数典忘祖,安于现状?”
司马晞挨了骂,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本来脾气就比擅长清谈、修身养性的司马昱暴躁,否则也不会被桓温优先“照顾”,免得这家伙铤而走险,做出什么破坏规矩的事。
大家都按照篡位和防止篡位的既定流程来回拉扯,冒出来一个莽夫直接砍人,那不就打乱了大家的节奏?
皇室这边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优先被任用的是谯王,但现在皇室上下,实在是无人可用,不得不让司马晞这个不稳定因素担任这等职务。
好在这条路也不算长,过大司马门,再过南止车门,门如齐名也。杜英也没有宫城纵马的打算,老老实实翻身下马,步入宫城的南大门——端门。
门开,太极殿已经近在眼前,而大殿左右两翼还有东西二堂作为偏殿,两翼包夹之下,太极殿更像是一座连绵的山,在独占鳌头、威武雄壮上,和上一世的杜英所见之故宫,这一世所见之长安、洛阳宫城(准确说是遗址)还有不小差距。
不过若是换做寻常人,第一次来此,面对这盘踞在高台上俯瞰人间的雄伟建筑,已经两股战战了。
此时行进的人,都非常人。
杜英饶有兴致的左顾右盼,就像是来旅游一样。
而他身侧的司马晞,逐渐忍不住暗暗攥紧刀柄。
奈何等司马晞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抬头时,杜英已经停住。
石阶就在眼前,直上大殿。
杜英径直拾阶而上,看也没有看背后的司马晞,司马晞咬着牙,盯着他的背影,但很快就感觉手腕上一沉。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邓羌已经按住了他握住刀柄的手。
动作之快,让司马晞以及其身边的一众禁军根本没反应过来。
“你!”司马晞一怔,旋即想要挣扎。
但是战场上不知道多少亡魂都没有能挣脱的这一只铁手,又如何是司马晞这个没有上过战场的能够轻易甩开的?
身后的禁军们顿时脸色大变,齐刷刷意欲抽刀,但是身后脚步声“呼啦啦”响起,邓羌的麾下已经展开,一样手按佩刀,与此同时,随同杜英进入宫城的骑兵,虽然在大司马门外就已经下马,但现在抓住缰绳,似随时都打算上马冲锋。
再一联想到这大司马门外,还有大量入城的秦王军队还未归入城内外各处军营,一旦自己在这里动刀子,这些兵马说不定顺势就会涌入大司马门!
从邓羌的手上传来的坚硬力道,再加上身边秦王士卒们锋锐的目光,最终迫使司马晞强行镇定下来,缓缓放松。
邓羌却一动未动。
“大殿之下,伯夷不可胡闹。”杜英的声音从台阶上响起。
邓羌这才松手,后退一步,但整个人仍然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随时可以斩杀司马晞。
这一刻,司马晞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做到。
杜英继续向前走,邓羌则大步跟上。
司马晞忙不迭的想要跟着一起上殿,但邓羌霍然回首,瞪了他一眼,司马晞吓得一个踉跄,硬生生顿住脚步,一直等杜英和邓羌都上殿了,司马晞方才灰溜溜的跟上去。
第一九五一章 司马昭之心
两人几度拉扯间,杜英已经迈入太极殿中。
一道道目光已经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
从皇帝到百官,每个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不知道会给这一成不变的朝堂带来怎样惊涛骇浪的人。
杜英依旧大步前进,他却也懒得遵守什么亦步亦趋的规范,没有佩刀就已经很给朝廷面子了,躬身行礼:
“臣,秦王,领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军事杜英,奉旨入朝摄政,参见陛下!”
“秦王平身。请秦王入摄政王之座。”
按照之前双方已经达成的协议,杜英摄政,司马昱自然就要退下了,此时司马昱也从位置上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前行向在谢安身边的新位置。
不过司马昱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儿实权在身,之后的朝会,可来也可以不来了。
因此当前行两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己坐了多年,在此对抗一个个权臣枭雄、裱糊这漏洞百出之天下的地方,最终还是重新扭过头。
杜英已经行到近前。
这还是杜英和司马昱这一对翁婿第一次相见。
一个年轻正好、英姿勃勃。
一个怅然离去、鬓角斑白。
这是新老的交替,也是时代的交替。
杜英轻声说道:
“老泰山辛苦了。”
司马昱也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杜英的第一次见面应该说什么好,现在被杜英抢了先,而且这个称呼还真得有点儿出乎意料,他稍稍错愕,旋即苦笑:
“望大王珍重。”
至于珍重的是什么,是江山社稷?是如今的摄政权柄?又或真的只是回答杜英方才的那一声称呼,珍重新安公主?
这恐怕就只有司马昱自己才能说清楚了。
大概兼而有之。
杜英嘟囔了一声:
“该死的谜语人。”
司马昱正和他错身而过,闻言,脚步一个趔趄,忍不住回头。
杜英已经施施然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坐下,朗声说道:
“臣奉陛下旨意、承百姓之愿入宫摄政,然宵小之辈竟然横加阻拦、怒目相向,臣诚惶诚恐,不知何时会为小人算计胁迫,所以臣请陛下收回摄政之命。”
小皇帝:哦······嗯?
他眼前一亮,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赶忙看向珠帘后。
会稽王一走,现在能帮助他拿定主意的也就只剩下褚太后了。
褚太后缓缓说道:
“秦王为国征战,战功在身,殊荣不假,又有何人敢于构陷秦王呢?秦王不妨阐明原理,朝廷定然为秦王主持公道。”
杜英朗声说道:
“臣下入宫,武陵王司马晞手持兵刃、怒目而视,之后又在大殿台阶之下几欲拔刀相向,险些使得臣下身边亲卫被迫动手、染血阶前!
此对陛下之大不敬也,对朝廷威仪之大不敬也!所以臣下请朝廷捉拿此逆贼也,仔细审问其是否有意图谋反之罪证,否则遗患无穷!”
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新官上任三把火,杜英会想办法立威,这在情理之中。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秦王的第一把火,竟然直接烧到了中领军的头上。
中领军负责宫城安危,也是司马氏留在手里的最后一面盾牌了,现在杜英直接动中领军的位置,那就是在司马氏的底线上跳舞,而且他要直接捉拿问罪的这个人,本来就是司马氏的皇族。
“这······”小皇帝六神无主,左顾右盼。
褚太后的声音适时响起:
“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武陵王为朝廷勋贵,之前也是有功之臣,定然不会冒犯秦王,不若请武陵王入殿对答?”
杜英冷声说道:
“对摄政王意图不轨,还有什么好对答的,难道让其在大殿上再伺机行凶么?!
若是陛下和太后顾及皇室颜面、叔侄情谊,本王身为摄政,可以代劳,以免除尊上之忧。”
这是连最后一点儿挽回的机会都不打算留,屁股还没有坐热的司马昱,惊的差点儿跳起来,最终还是控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凛声说道:
“秦王所言,不过也只是大殿之下一面之辞,就此直接拿下朝廷重臣,还是负责皇宫守卫之重臣,是否有所不妥?还是······”
“大王此言差矣!”郗超霍然起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司马昱,“正是因为中领军事关重大,所以才不能放任这种人在宫城中掌管兵权,否则谁知道之后会不会真的意欲谋害秦王,甚至谋害陛下!”
顿了一下,郗超指了指司马昱的脚下:
“大王现在已经不是摄政王了,所以这些朝堂事务,大王还是不要卷入其中为好,否则岂不是越庖代俎?”
司马昱一时语塞。
而杜英直接看向同样在大殿上的谢奕:
“请镇西将军行此举,捉拿逆贼司马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