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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209节

  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这么多年也没有出什么乱子,一直维持着稳定的供需,所以要说人才需求的急剧波动,司马昱本来是不信的,但是正是在这短短四五年间,杜英的确已经给大家带来太多的奇迹,展现了太多准确的预判了,所以司马昱现在下意识的点头。
  “到时候多出来的那些人才肯定也不会白白浪费,他们会散作满天星,充盈这天下的每个角落,这其中又会不会有岳丈的门生呢?”杜英反问。
  就像是桓温最终选择接受是因为想要珍惜家庭,而不是什么桃李满天下的大饼,此时的司马昱亦然如此,他有些犹豫,但是当看到旁边新安公主期待的眼神时,心思难免有些动摇。
  亲情,又或者这种教书育人的不错结局,单一都可能很难动摇他们这种上位者已经坚如磐石的内心,但是当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又有谁是真的铁石心肠?
  总是要为自己的未来、为家人的未来考量的。
  杜英趁热打铁:
  “如今新政草创,拢共没有发展几年,各地遵循余最初设计的纲要就可以发展建设、如火如荼,本地情况不同,也只要稍加调整修改即可。
  毕竟乱世刚刚结束,开垦荒地、收拢流民、重建城镇,这些都是任何人,哪怕没有新政为主心骨,都会去做的,只不过新政铲除世家、发展工商,让这个过程更顺遂、更快罢了。
  世家的管理下或许几十年、两三代人才能积攒下来的家底,在新政下只需要十年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小农经济的家底很厚,但是一旦这些家底被打破了、撕碎了,想要再生可就难了,工商业的勃勃生机显然能够帮助破碎的小农经济快速恢复元气。
  司马昱作为国家的管理者,对此虽然秉持保守态度,但是也是知道关中新政已经给曾经都督府治下的州郡带来怎样的变化,这才几年?
  杜英的确不是在说大话。
  “但是,”杜英话锋一转,“等天下发展建设起来之后,再遵循现在的简陋、粗疏的新政,遵循现在可能仍然并不公平的管理和任务分配,自然就不现实了。
  所以余需要有足够多对新政仍然秉持审视态度之人,在需要品评指正的时候,及时出手,提醒余这条路或许有所偏倚,从而查缺补漏。”
  现在大家都是一穷二白,你多干点儿、我多拿点儿,其实都无所谓,拢共就那一口粮食的事儿,还不至于饿死人。
  但是当经济民生越来越好,各个岗位之间的不公平,收获和付出的差距,就会从一口粮食变成一串铜钱,再变成真金白银。
  到时候自然就会有人为了对抗这种不公平,揭竿而起。
  所以现在的关中新政,还有太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杜英也需要有人时时在旁边提点、查缺补漏,如果全部都是将杜英的话奉为圭臬的人,那杜英只会沉浸在新政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上,却忽略这些隐患,最终当暗流汇聚成惊涛骇浪的时候,一个偌大的王朝转眼就能分崩离析。
  步子太大,而且一直按这个步子走,很容易扯到蛋,历史上的秦朝和隋朝之短命,都有这方面的原因。虽然现在发展了工商业的天下,面对风险的承受能力要高于只依靠农业的那两个王朝,可是杜英也不敢沾沾自喜。
  司马昱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从杜英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盯着他,似乎想要从杜英的眼睛中探究出来,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有着类似想法,最后却很难付诸实际的帝王,古来有之。
  但是他从杜英那里看到的,只有真诚。
  司马昱叹道:
  “仲渊是能成大事者。”
  连称呼都已经变了,似乎在这一刻,司马昱才渐渐开始认可杜英。
  杜英应下了这个称赞,心中自然知道是当之有愧的,他也无非是因为作为一个后来者曾经旁观了太多的悲剧和乱世,知晓自己应该如何重蹈覆辙罢了。
  新安公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比阿爹和夫君能够和睦相处更好的结果呢?
  但是接着便听司马昱话锋一转:
  “但······若余一直都反对新政,并且身边渐渐聚集越来越多秉持相同想法、甚至意欲推翻仲渊的人,那岂不是惹火上身?”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司马昱想要充当好新政的这个“反面角色”,那么自然也会逐渐结交一批有相同想法的人,逐渐形成势力。
  杜英对此似乎早就有定策:
  “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一家之言,所以尔等如果所言真的在理,那么朝廷自然也可以讨论、更正,又或者不推行既有的政策,换成尔等所支持的政策,又何妨?
  只要这政策是真的有利于百姓,能够促进家国的团结和统一,那么什么政策不是新政呢?什么政策不可称之为‘新政’呢?
  如今的新政,代指的只是余在关中推行的一些之前所没有的政策罢了,随着这些政策推行日久,他们可能就不是‘新’,而是‘旧’了,所以肯定也要改变,至于如何改变,若尔等的方案更好,那自然就遵循尔等所言。”
  第一九五六章 抬头,看到靴子
  说到激动处,杜英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当然了,岳丈也应该能够看清楚,如今天下百姓所支持拥护的,绝对不是之前的九品中正制,世家肯定是要被扫入故纸堆里的。因此想要给世家招魂,那是痴人说梦,便是余能够默认,天下百姓也不会认可,所以岳丈应当往前看。”
  “愿闻其详。”司马昱若有所思,杜英起身,他也情不自禁的起身,手里端着茶杯,时不时无意识的抿一口。
  就像是一个长辈骤然听到晚辈向自己汇报未来的计划。
  宏图霸业,就这么在这年轻人的口述中、比划下,在司马昱的眼前徐徐展开。
  “以前,世家说是好的,那就是好的。现在嘛,百姓说是好的,那才是好的。”杜英解释,“若是岳丈也为了百姓考量,那你们就是对的,也是好的。”
  这一次,司马昱没有回答。
  杜英也没有再看他,拉着新安公主的手起身。
  新安公主有些疑惑的回头,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发问。
  “没事的,你阿爹会答应的。”杜英摩挲着新安公主的手。
  人都还没走出书房,这话自然也落到了沉思中的司马昱耳朵里。
  司马昱无奈的抬头,可哪里还有杜英的身影?
  “这臭小子!”
  门口,杜英问自家媳妇: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看看你娘亲?余还要赶回去主持这晚上杀人的事,手上要沾血,你就别跟着了。”
  新安公主却果断的摇了摇头:
  “若是因为夫君杀人,妾身就回避且嫌弃之,谈何与夫君风雨与共?更何况现在的这腥风血雨,都不是吹向我们的,妾身何必回避?”
  杜英揉了揉她的头。
  “再揉就不长了。”新安公主嘟嘴说道。
  “现在也行,抱在怀里······”杜英话没说完,嘴就被捂住了。
  新安公主做贼心虚一样左顾右盼,好在庭院中已经空无一人,亲卫们都在外面守着,让她方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杜英一下:
  “真的是,什么话都说,被外人听去了简直要羞死了!”
  “有没有人,我又不瞎。”杜英翻了翻白眼,“走吧走吧,让会稽王自己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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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杜英直接把何放的中护军也给一并撤掉了,让何放一时间觉得自己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司马晞这个傻大胆儿的举动给坑到了而已。
  毕竟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向郗昙流露过支持秦王的想法,郗昙当时也满口答应,表示一定会转达他的想法、让他安心,这也让何放之后在一众会稽王属官之中,表现得淡然自若。
  秦王总不可能把主动送上门表示归顺的人往火坑里面推吧,这样以后谁还敢归顺之?
  但是回到家中,何放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杜英若是真的有饶他不死、期望他在中护军的职位交接上有所配合的话,按理说下朝就应该派人前来联络,也算是作为宽慰才是。
  可是怎么迟迟没有动静呢?
  何放在院子里徘徊,导致家中的其余何家子弟也都担忧的左顾右盼,终于,有人不知道是因为被这紧张兮兮的气氛搅得心烦意乱,还是被何放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惹得坐立不安,忍不住开口说道:
  “阿兄,不若直接联络城中其余各家,今夜直接反了他!杜仲渊带入城中的兵马拢共也没有多少,现在是唯一的机会,等到他那平定江东的大军都陆陆续续返回建康府,我们就真的是任由其杀戮了。”
  “是啊,杜仲渊对于江左世家不留情面,我等又如何能够成为漏网之鱼?保不齐现在只是想要稳住我们,避免建康府中先起波澜,留待之后动手呢!”
  “不可不可!”也有年老稳重的人秉持反对意见,“既然已经向杜仲渊示好,那么就应该从一而终,再反复的话,那些关中悍卒,连大司马都能杀败,凭借城中各家的部曲,如何抵挡?”
  此言一出,叫嚣着要反抗的年轻子弟们都鸦雀无声。
  对面入城的军队人少不假,可是今天其军队风貌、士气,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自家部曲甚至都没有披甲,如何同人家的甲士厮杀?
  “那应该如何是好?”自然开始有声音弱弱的问。
  “还是请家主前去拜会杜仲渊,问个清楚吧。”
  “此时天色向晚,会不会叨扰······”
  “生死关头了,若是不问个清楚,今夜你我谁睡得着?”
  七言八语乱糟糟响起,惹得何放眉头紧皱,正想要开口呵斥,大门处突然响起来敲门声。
  “何人敲门?”门房也紧张兮兮的问。
  “秦王麾下参谋司郗超,前来拜见何家家主。”
  众人面面相觑,郗超?难道这真的是代表秦王前来宽慰何家的?
  对面说的客气,让何放稍稍有些犹豫,还是一挥手:
  “开门吧,迎客。”
  但是当大门稍稍打开一条缝隙,旋即就被重重撞开!
  持刀甲士一拥而入,郗超的声音随之响起:
  “奉陛下与秦王旨意,捉拿何家叛逆!全部拿下!”
  堂上庭前,何家子弟们大惊失色,或有手脚发麻、一动不动的,或有大呼小叫、转身就跑的,又或有直接抓起来墙上兵刃、意图负隅顽抗的。
  最后面的这些,自然最先迎来下场。
  刀光一闪,血光四射,意欲顽抗的何家子弟们已经身首异处。
  “住手,快住手!”何放率先回过神来,连连伸手高呼,此时他身处混乱的人群和大踏步前进的甲士之间,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让谁住手了。
  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人就已经被按倒在地,何放紧紧贴着地面,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沉重压力,勉强挣扎着抬头看,却只能看到一双靴子。
  接着便响起了那曾经在朝堂上和他针锋相对、让他深恶痛绝的声音:
  “何兄若是愿意束手就擒,并且帮忙劝降其余想要负隅顽抗的族人还有隔壁的各个世家,那么余可以替何兄向秦王求情。”
  郗超,那个本来因为淝水的战败、大司马府的分崩离析而应该沦为阶下囚、成为失败者的郗超,此时却摇身一变,成为杜英的爪牙,出现在何放的面前,用胜利者的姿态俯瞰他,让何放心中如何能不会愤愤不平?
  这让何放拼命挣扎着想要向上看。
  第一九五七章 建康府的第一夜风雨
  郗超似乎知道何放想做什么,蹲下身,和何放的目光交织。
  何放冷声说道:
  “之前是桓温的狗,现在又变成了秦王的狗,看来你很喜欢当狗啊。”
  郗超对于何放这个态度也不是很意外,微笑着说道:
  “那又如何?只怕有些人想要当狗,人家都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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