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邪崇因其怨念力量强大,除了怨恨没有其他的神智,而鬼修更像是换了一种载体的人,只不过是死过一道的人,带着此前的记忆,要从头再来。
  那东西暂且没有现身,把他们困在这里,似乎也没有要害他们的念头,靳言姑且当它是刚死的邪祟,或是已经成形的鬼修,既然把他们困于这个破庙,那谜底必定就在谜面上。
  “……跟我来。”
  靳言抱着江凛,大步朝破庙的方向走去,狄绍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靳言一脚踹开庙门,里面的场景果真变了一番模样,一个明秀的小村庄沿溪而驻,道旁的竹林繁茂深浓,阳光从很高的地方打下来,光影婆娑,山清水秀。
  身旁的狄绍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
  靳言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并未直接相问,而是朝那个所谓的“村庄”走去。
  最靠近他们的这边是一家三口,父亲把一个小女孩扛在自己的脖子上,与她嬉笑玩闹,母亲则娴静地坐在一旁,安静地织着冬日里要用的毛衣,时不时抬起头看看他们,露出一点温柔的微笑。
  很有活人气息的村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房子周围灵气环绕,似乎都过得很好。
  靳言朝着一家三口走过去,但在抵达房门的那一刻,房门却“砰”地一声关上,草屋院子里的几人也消失不见。
  靳言抱着江凛,面不改色地走向下一家。
  砰!
  砰!
  砰!
  靳言:……
  只要他们走过去,院门就会在一瞬间紧紧关闭,房子前的人也都不见踪影。
  这样的闭门羹大概吃了四五次,靳言也不再刻意去寻找,只是一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他现在倒是真的想看看,这只鬼修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回头的靳言不曾看到,其他人进不去的门,在狄绍经过时,却未曾关上。
  那一家三口甚至还朝狄绍笑着招招手,打着招呼,小女孩则挣扎着从父亲的怀中跳下来,屁颠屁颠朝他跑过来,只是不等走到门口,就又被他的母亲抱了起来。
  温柔的女人亲了亲小女孩白皙的脸颊,低声哄着怀中的孩子:“囡囡乖,不要闹哥哥,玩了这么久,该睡觉啦……”
  狄绍怔怔盯着他们许久,最后抓了抓被欺凌时弄脏的衣袍,狼狈移开眼,终究还是没有踏进他们的小屋。
  他们就走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座老房子出现,一户一院,院门中还有一处竹林,房子看上去的确破旧了些,连房梁上的木板都已经有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或许是因为有“人”居住,所以显得格外幽静雅致。
  这一次他们没有吃闭门羹,房门没有闭上,靳言正准备走进去一探究竟,阻止的声音却从身旁传来:“别再往前了。”
  出乎意料的是,先拦他们的,竟然是身旁的狄绍。
  靳言看向他,这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怎么了?”
  “方才就看你神情不对,”他顿了顿,简单斟酌了一下用词,“这地方,你认识吗?”
  狄绍当然认识,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早就已经刻在脑海——这不就是还未被雨雾笼罩之前的青溪村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一路上看见这些熟悉的场景,心中隐隐的不安不断扩大,直到看见这座不曾关上的院门,那些熟悉的曾经便瞬间蜂拥而上,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已经,已经猜到是谁了。
  狄绍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低下头,嘴巴张张合合终究心一横,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小,简单的几个字在这种时候却艰涩异常:“是……”
  “这里……是青溪村。”说出这几个字,狄绍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可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是没有落下,反而被他强忍了回去,“也就是曾经的雨村。”
  “青溪村?”靳言眉头微蹙,难道困住他们的邪祟,真的和狄绍有什么关系吗?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变得顺畅了许多,似乎怕他们不信,狄绍继续道:“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不会骗你们的。那片竹林,那条青溪,不会有错的……”
  靳言反倒更加疑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愿让我进去?”
  狄绍沉默几秒,抬起头,看着靳言:“因为这个院子,是我曾经的家。”
  “我在曾经的师门里,也见过这种把人困在原地无处可去的情况,这种阵法对于邪祟来说并不少见,要破阵出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就只有……”
  “找出这只邪祟,杀了他。”未尽的言语,靳言替他补充完整了。
  狄绍面色惨白地点点头,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场惨剧历历在目,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场雨刚落下来的时候,青溪村并无人知晓,它会给村子带来如此之大的祸患。
  山洪是夜里来的。
  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到,更没有什么先兆,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嗡鸣,如同一头巨兽,用它的狂暴,碾碎着这座曾经平静美好的村庄。
  曾经灵气环绕的溪流,反倒成了吞噬村民们生命的魔鬼,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折断的树木,从黑沉沉的山谷上游直扑了下来。
  这种时候要席卷走什么,就算是活生生的人命,也只像撕碎一张薄纸那样简单而已。
  狄绍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刚被一个宗派的药修长老看上,才跟着修炼了半年不久,偷偷用传音石跟弟弟联系时,恰好撞见了这场山洪。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力量,狄绍这种半瓢水更是来不及去救,能救他们的,就只有法力高深的药尊长老了。
  他向这位师尊求情,希望师尊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去救一救这个无辜的小村庄,药尊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他说:“……他们不过是一群连修炼都搭不上边的普通蝼蚁而已,死了也好。”
  药尊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看上去慈眉善目,说出来的话却冷酷无情,他甚至认为亲人的死亡对狄绍来说是好事,“你还能就此了却尘缘,专心修炼之事,也算是他们死前为你尽的最后一份心。你不如多替他们祈祷祈祷,也好让他们轮回投个能修炼的好胎罢——”
  狄绍便明白了,普通人的命不是命,只有高高在上的修仙尊者,才能享受这世间最优越的环境,在这世道好好活下去。
  可他就是被普通人养大的,天天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弟弟与他年龄相仿,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上山修道的人而已。
  所以他冲着药尊磕了三个头,说今后不能再侍奉师尊,拿出那件能日行千里却只能使用一次的保命法器,赶回了家中。
  可惜天道不公,他只来得及救下夜里买蜡烛回来的阿嬤,可怜他的弟弟,却葬身在这片黑黢黢的洪水之中,尸骨无存。
  这是狄绍心里永远的伤疤,此刻突然被翻出来,难免伤痛。
  更何况……
  这出不去的法阵是邪祟设下的,到处的门都关着,只有他家的门能开,就算他是再笨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这阵眼是谁了。
  可若是不破阵眼,他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狄绍并不是想阻止靳言破阵出去,他只是希望这种结果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只要慢一点点就好了,不然……不然他没办法再看着小宁死去一次……
  正此之时,江凛却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呻吟一声,在美好到有几分诡异的幻境中,更显得格外清晰。
  靳言低下头,却见江凛本来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此刻又变得苍白如纸。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却还习惯性咬着牙,说着违心的话:“我没事……“
  靳言目光微顿。
  出于剑修的警觉,就在江凛说话的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一丝幽冷的怨气,正试图钻进从江凛体内,与周围幻境中弥漫的、被“灵气”掩盖的怨念隐隐类似。
  靳言指尖浮现冷光,试图用自身温和的灵力直接吞噬掉这点碍眼的小东西,但那丝怨气却像是被什么吸引着,顽强地抵抗着他的灵力,还试图一次又一次钻进江凛断裂的筋脉。
  偶尔尝到一丝魔气,就餍足地闪烁一下,再继续尝试钻进。
  显然,龙族的血脉对任何邪祟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里是那邪祟的地盘,几乎等同于某种被它掌控的场域,灵力再高深的修士也要谨慎应对,只有阵眼是安全的,这座老房子,也就非进不可了。
  “不必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他,”靳言淡淡道,“这种阵法,并非只有一种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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