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燕寻回身靠坐在椅上,那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上位者最常见的惬意坐姿,他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备份在这。”
  虞听反问:“原来你拐着弯儿地暗示我,所谓的‘正规渠道’就是你?”
  燕寻对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答案已不言自明。
  虞听笑了,捻起u盘:“我是该说谢谢呢,还是该说——对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只是逢场作戏,你不用涉足我的事?”
  燕寻眸光微微一动。
  “除了协议婚约,我们还有一份你知我知的约定。”燕寻低声说,“我是看在虞家帮助我进入伊斯特芬的份儿上把资料给你的,有何不可?”
  虞听抬了抬下巴:“哦……”
  这一声音调带着狡黠的婉转,燕寻收起笑意凝视着他,目光里却渐渐沁出拿他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收着吧。”他说。
  虞听笑笑,将u盘放进上衣口袋:“我会熟读的,多谢燕少爷。”
  或许是错觉,他似乎听到燕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虞听瞥过眼,目光落在燕寻十指交叠搭在腿上的双手。
  “你右手怎么了?”虞听双目微眯。
  燕寻下意识改成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没怎么。”
  “我看看,”虞听探身向前,抓住燕寻的右手,燕寻不敢用力挣扎,一个比虞听高了小半头、手腕比虞听粗了一圈的年轻人,愣是被虞听抓着手腕拖过来,“止血绷带……你怎么也受伤了?”
  “伊斯特芬新增了实战考核。我用枪还不太熟练,时间长就好了。”燕寻淡淡道,语气里有种莫名安抚的意味。
  “这不是熟不熟练的事儿,你的用枪姿势不对,所以才会误伤。伤到手事小,要是哪次一不留神枪脱了手,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虞听抓着燕寻的手翻来覆去检查,燕寻盯着对方毛茸茸的黑色脑袋,眸色逐渐晦暗,声音却镇定极了:“嗯,谢谢你关心,我下次注意。”
  虞听抬起头:“谁关心你了?我是怕你变残废,将来奥林德其他的家族该说我命克伴侣了。”
  燕寻的眼神明显冷了:“不可能。谁敢。”
  “是是,不可能,等婚约结束之后我才不结婚呢,麻烦死了。跟你开个玩笑。”虞听用眼神示意他,“进来时我看见你把练习的手□□型随手放在门口架子上了。拿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枪。”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打趣两句,没成想燕寻只是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照做,虞听也站起来,让燕寻面向窗户站着,而后来到他身后。
  “随便找一片叶子,当做你的靶心。”虞听示意燕寻举起模型枪,“现在,深呼吸,集中注意力。”
  燕寻照他说的,盯住窗外最近的大树树枝上悬挂着的一片树叶。秋阳高照,将树下清扫的仆人们的影子拓成短短的影,印在铺满落叶小山的地面。
  突然间燕寻的呼吸屏住了。
  一只微凉的、五指纤长的右手贴着燕寻的手背握住燕寻的手。
  玻璃窗上隐约倒映出两个紧紧依靠的人影。燕寻的视线不自觉地从那叶脉干枯的秋叶挪到影影绰绰的倒影上,窗户上虞听苍白俊美的脸就凑在自己耳畔,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得不微微踮起脚,另一只手攀住燕寻的肩。
  燕寻嘶声说:“虞听,你为什么会用枪……”
  “嘘,”倒影中的虞听薄唇微张,同时燕寻耳畔拂过温热气息,“专心。”
  燕寻蓦地哽住。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那片该死的叶子上。虞听的手微微用力,矫正他持枪的姿势,与此同时青年的声音如塞壬般在他耳边窸窣轻语;
  “开枪不是简单的三点一线这么简单。你要调动全部的精力,每一块肌肉都要保持紧张,但这种紧张不是兴奋,恰恰相反,你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镇静。一句话,既要兴奋,又要冷静,很多人就是因为无法理解这种矛盾,才没法成为一个好枪手。”
  “当你专注到进入心流状态,你就会发现再没有什么能干扰到你,即便让你举着枪瞄准一个小时也完全不会疲累……如果我是考官,我会在你最紧张的时候突然弄出点动静来,测试你会不会因为外界的一惊一乍而惊慌失措,扣动扳机。”
  “没错,深呼吸,现在是不是感觉手臂不再酸,也没那么发抖了?越是枪上膛,箭上弦,越要进入忘我的状态。你的心跳呼吸只能跟随你的靶子而变动。很好,现在……”
  虞听引导着燕寻,将食指勾住模型枪的扳机。
  燕寻浑身不知不觉中僵硬,下颌线紧绷,握着枪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都微微泛白,唯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深邃的眼窝之下,黧黑瞳孔中倒映出那一片摇摇欲坠的叶片。
  “准备好了吗。”虞听问。
  房间静得只剩下心跳,燕寻平举着枪,模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窗外,某一瞬间光影流动,青年眸光霎时一错,窗户上的倒影恍然间蒙住他的眼。
  他看见影中人在自己耳畔轻启唇瓣,缱绻温热气息抚过他的耳垂。
  “准备好了,就开枪。”虞听呵笑。
  起心动念如电光火石,燕寻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扣动扳机!
  寂静。
  玻璃没有碎。什么都没发生。
  燕寻深吸口气,放下枪猛地转过身。
  虞听后撤半步,微微歪头看向燕寻,后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气喘吁吁。
  “……我忘了,”燕寻喉结滚动,“忘了是模型枪。”
  虞听微笑:“没关系。不看看你的靶子吗?”
  燕寻回头看向窗外。叶子不见了,树枝光秃秃的,不动地横亘在碧蓝天色下,他的心脏却噗通直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枯叶落了。”燕寻低低说道。
  虞听:“恭喜你,正中靶心。”
  “我没有开枪。”
  “我观察过你视线的轨迹和姿势,如果是真枪,这一发子弹必中。”虞听说。
  燕寻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复现过很多画面,有书房里虞听披着睡衣在图纸上勾勒的,在教室里远远看着虞听骑在马背上勒紧缰绳驯服烈马的,还有在深夜的会客厅里,虞听面色苍白,皱眉喝下一碗碗苦涩的汤药……
  所有的画面都以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联姻对象为中心,正如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
  他的心乱了。
  燕寻收起模型枪,再不看虞听,转身向门口走去:“多谢你指导,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不打扰,我也只是像你一样尽到约定里的义务。”虞听大方地回道,“让安珀罗斯把其他甜点收走吧。吃完这碟可露丽,我还得继续研究我的竞赛项目。”
  燕寻背影看着有些疲惫,但他还是停在门口,声音有些心不在焉:“项目遇到困难了?”
  “也没什么,”虞听道,“林抚说有人想要用贿赂评审组的方式截胡……我猜没有几个评委敢让我和林家吃这种闷亏,不过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燕寻眯起眼睛:“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不会有人从中作梗的,我向你保证。”
  虞听笑笑:“你拿什么向我保证呀。”
  燕寻没说话,推开房门,默默离开房间。
  *
  奥林德远郊,圣约赛尔赛马场。
  每周五晚上都是圣约赛尔赛马场最热闹的时候。整个首都的赌马爱好者都聚集于此,场内座无虚席,人们举着大把的钞票,为自己倾心的赛马下注,希望幸运女神能有着与他们相同的眼光。
  然而与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普通观众席比起来,三楼最佳观景台,svip包厢则是另一番景象。
  “请进。”
  敲门声停止,侍者拉开包厢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好一会儿,陆月章才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身子,向背对着自己的高背沙发张望:“打扰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走错……请问这里是一号包厢吗?”
  沙发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其他人都出去吧。”
  侍者们应声退下,陆月章的表情一变——但那并非是发现自己走错了包厢的窘迫神色,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希望自己走错了。
  包厢门在身后关上。陆月章贴着墙,像只呗拎进屠宰场的小鸡,眼睛死死盯着反光的大理石地面。
  “你在赛马场勤工俭学?”对方问。
  陆月章不得已,鞋子蹭着地面往前挪了几步,仿佛沙发那头是个巨大的火坑。
  “你怎么会在这,学长。”陆月章嗫嚅道,“你不是应该去参加修学旅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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