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部长?”导演唤道。
  文体部长头也不抬:“别管我。我在看着呢。”
  导演半信半疑地回过头,看着台上演员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忧心忡忡。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文体部长临阵换将的同时,部长的手机屏幕正显示出一个聊天框,上面有刚拍下来发送的现场实况照片,底下的消息远远不断地发出。
  【收到您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赶来了。还需要其他角度的照片吗?】
  【一切非常顺利,秩序井然。有我在,您不必担心。】
  对方隔了一会儿回:
  【我怎么看不到“王后”?】
  文体部长起身,在导演讶异的注视下欻欻按了数下快门,继续编辑发送:
  【抱歉主席,刚刚的角度不大清晰。】
  【“王后”站的位置比较偏。现在能够看清楚吗?】
  又过了一会儿。
  对方:【今天穿戏服彩排?】
  【排练期间他一直都穿成这样?有没有人借此开玩笑,或者做出下流不尊重的行为?】
  文体部长汗有点下来了。他不敢说因为忙,自己对舞台剧根本就是撒手不管,眼一闭心一横,干脆胡诌:
  【绝对没有,这是第一次穿戏服排练,即便在之前,我也嘱咐总导演同学对王后多加关照。】
  对方回了一个【好】。
  一字如免罪金牌,文体部长长舒口气,赶紧补了两句问候:【主席,其实等您回来您完全可以亲自来检查彩排效果,文体部随时欢迎。】
  【冒昧多说一句,如果主席您对舞台剧真的很感兴趣的话,其实……这次舞台剧本身也是给您这届毕业生的贺礼,因为规格高,海默教授要求重要任务都配备有b角。】
  【我的意思是,假如您愿意……】
  最后一句话文体部长实在没勇气贸然发送。
  等了半晌,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又一会。
  【彩排就不去了。给全体毕业生们的舞台剧,也不是他专门给我一个人的。】
  他是谁?文体部长想问,但没问出来。
  导演在旁边轻轻捅他:“部长,您快看,这场的灯光效果是我对灯光组进行魔鬼特训后呈现出来的!尤其是那个吊灯,我自掏腰包——”
  文体部长忽然抓紧震动的手机低头看去,最后一条消息躺在二人的聊天框中,格外乍眼。
  【不过你刚刚说,舞台剧还准备了b角?】
  文体部长大喜过望,挥开导演的手,激情打字:
  【是的燕主席,我给您细说……】
  *
  全场大排练结束,已是晚上六点钟。
  人群散尽了,虞听方才从更衣室走出。他的戏服最繁复华丽,不得不求助其他人帮忙,几个一年级的学生帮虞听脱下裙子就咬牙跑出去了,仿佛见了吃人的妖怪,留下虞听独自莫名其妙。
  走出社团活动大楼,外面天已经半黑。戏服勒出的印子硌得虞听腾出手揉着,腰背又酸又痛,两腿更是僵得快要不会打弯。
  看了看手机,燕寻还是没有回信。
  “……算了,”虞听把手机丢进书包,自言自语,“别管他死活了虞听,这是越界。”
  没走几步,一个身影当在他面前。校园主干道两旁的路灯恰好亮了,那人投下的阴影正好延伸到虞听的鞋尖下。
  “学长。”金发碧眼的青年对虞听永远是好脾气的微笑,“我送你回家吧。”
  虞听沉默。
  这几天对方一而再再而三,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懂。
  他可以拒绝很多次,但尤里乌斯只会在下一次继续若无其事地对他发出邀约。
  “那就麻烦了。”虞听缓步上前,“你来开车?”
  “嗯,”尤里乌斯看着虞听从身前经过,笑着跟上,“车上有热的蜂蜜牛奶和鱼子酱三明治,排练错过了晚饭时间,学长一定饿了吧?低血糖就不好了,路上稍微垫垫肚子。”
  虞听道了声谢,二人来到停车场,一左一右上了辆劳斯莱斯闪灵。尤里乌斯不由分说帮虞听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
  “回家?”
  “不,”虞听报出一个地址,“我去这里。”
  尤里乌斯设定导航地址,车子开出赛罗米尔的大门。天空一片无杂质的靛蓝色,如无边无际的穹顶。
  车内很安静,发动机几乎没有声音。虞听捧着温过的蜂蜜牛奶暖手,微凉十指交叠,在玻璃瓶上留下雾气的指印。
  尤里乌斯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那张任何人看了都要赞美一句俊美无俦的混血儿的脸,即便在沉沉降临的夜色下,依旧有着恍若太阳的明朗光辉。
  “成年之前其实我就偷学开车了,学长你知道的。”尤里乌斯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又笑了笑,“驾照是成人礼之后考的。他们都说考驾照有点紧张,不过对我来说,没有我第一次开车带着学长偷偷溜出奥林德玩来的紧张。”
  虞听看着车内的后视镜,尤里乌斯的眼神时不时也往镜中瞟,对视上便冲他一笑,碧蓝的双眼弯成两弯月牙湖泊。
  “是么。”虞听点头。
  这些都是原书里不曾写的。他是三流作者都不愿浪费笔墨的路人虞听,而尤里乌斯是路人的炮灰竹马,路人和炮灰儿时的故事,向来不被在意。
  但是尤里乌斯似乎相当执着于提及这些他无从得知的过往。
  “小时候我不知道学长身体不好,那时我骑着母亲买给我的自行车载你去你家附近的林场兜风,半路狂风大作,你有点害怕了,却还是陪着我去林场深处探险。”尤里乌斯打开车内的暖风,“回家时果然下了场大雨,我回家喝了一碗保姆的热姜茶,什么事都没有,你却病倒了,烧了两天两夜。”
  “父亲知道以后大怒,拉着我去虞家赔罪,那时你烧得满面通红,躺在床上,却对你和我的父母说一切都是你一时兴起,所以央求我陪你玩得太晚……后来每次你生病发烧时我都在想,如果不是那天我太任性,你的身体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点。”
  劳斯莱斯闪灵逐渐驶出灯火辉煌的闹市区。
  虞听道:“这不干你的事。”
  “你总是这么说。”尤里乌斯发出一声叹息般的笑,“可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法放任自己淘气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学长,我才感觉自己活得最放松,最安心。”
  “在别人面前,你活得很压抑么?”
  “你是指当一个所谓的‘气度不凡的索恩少爷’?”尤里乌斯苦笑,“可我只是个会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孩。除了你,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我从来都不在乎。”
  车内的空气莫名地压缩了一般沉重。
  尤里乌斯低声道:“小听哥。”
  虞听阖了阖眼。
  “你能叫我一声尤尔吗?”尤里乌斯带着希冀地问。
  没有回应。虞听不知道该怎么回,会唤索恩少爷一声尤尔的那个人,他的小听哥已经不在了,他的小听哥死在一场注定的横祸中,而自己不过是侥幸延续了这条性命。
  他没道理承受尤里乌斯的这份期待,更不该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心意。
  “小听哥,其实我感觉得到,我们越来越疏远了。”尤里乌斯转眼看向后视镜,“也许我做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包容我一次,我们回到从前,好么?”
  闪灵拐进一条非主干道,道路两侧的灯光越来越弱,虞听瓷白的脸上神色模糊。
  “我不是你的小听哥,尤里乌斯。”虞听说,“人总是会变的,这无可厚非,可你总是不愿意正视这一点。”
  他说的是真话,但内心深处他也知道,尤里乌斯不会明白这话的含义。
  果然,尤里乌斯怔了怔。
  “看来学长还是不肯。”他默默点头,“我知道了。”
  车子减速,在导航的指引下右拐。
  尤里乌斯碧蓝的瞳孔突然睁大,他猛地踩下刹车,虞听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扑。
  他直起身,看见尤里乌斯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皮革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手背青筋暴起。
  “这里是哪?”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虞听的脸,颈椎似乎都随着这个极其缓慢的动作产生僵硬的咔嚓声。
  “这里,”他明知故问,“是哪?”
  虞听觑起眼睛。
  尤里乌斯克制不住地深呼吸,眼白浮起血丝,上下牙关紧咬,两腮僵硬得像石头。
  没人见过贵公子这般堪称失控的丑态,仿佛一瞬之间换了个人,蛰伏在体内的鹰隼透过那双蓝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底咆哮着的却并非愤怒,而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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