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猜,”来电者听上去声音放空,“你今天一定是被刺激得不轻吧……刚刚这些是预支给我的补偿么?”
尤里乌斯依旧一言不发。
来电者淡淡道:“我准备好了,大概二十分钟到。”
“不用了。”尤里乌斯突然说道,“不用来找我了。”
来电者也不说话了。
尤里乌斯把电话拿起来,眼睛仍然盯着车前方。
几分钟之前虞听刚刚从这里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忽然之间尤里乌斯意识到对方踏入的不是夜幕深处,只是一座灯火通明、美轮美奂的庄园。
他早该知道的,可那一刻他只觉得暗无天日,所有的光都随着某个人的离开而离开。
“忽然没兴致了。”尤里乌斯不动声色道。
来电者没说话也没有动。
尤里乌斯靠在座椅里,拔下车钥匙。仪表盘的光也消失了,他抬起头,望着漫天黯淡的星光。
“今天有人对我说了一些话。他说的话,让我第一次觉得他好陌生,也让我觉得我自己好陌生。”尤里乌斯沉声说。
来电者还是不语。
尤里乌斯低低地道:“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你来到赛罗米尔这么久,我还从没认真听你讲过你的事。”
“我其实讲过很多次,”来电者说,“只是那时你心里都是另一个人。”
“是么,”尤里乌斯笑,“那就为我重新讲一遍吧,月章。”
电话另一端,陆月章拉上褪色的旧窗帘,在狭窄的单人床边坐下,从外套里掏出什么东西丢在桌子上。那是一盒在任何便利店都能买到的,最廉价的避y套。
“实在是个漫长又乏味的故事。”陆月章望着黑漆漆的出租屋,慢慢地说,“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
虞听回到庄园,刚在一楼换了鞋,白发管家走出来,帮他拎包脱外套。
“小虞少爷,”管家说,“少爷他回来了。”
虞听倏地扶着鞋柜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刚回来没多久。”燕夫人这两天稍有抱恙,吃了药早早睡了,家里因此静悄悄的,灯也都调成最温和的一档,管家嗓音都放轻许多。
虞听:“他在他自己房间?”
“是,少爷回来之后一直在书房。”管家顿了顿,“小虞少爷,伊斯特芬军校的考试成绩公布了。”
虞听心失重般一荡,他开始仔细打量管家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成绩……怎么样?”虞听抿了抿唇。
管家礼貌地笑笑:“少爷成绩非常优异,以第三名的名次被录取了。”
虞听长吁口气,靠在墙上,感觉小腿都软了。他回过神,忍不住笑着嗔了一句:“干嘛这么沉重,我还以为出什么岔子了!”
管家还是笑笑,也不辩解:“小虞少爷上楼吧,玄关冷。”
虞听把碍手的东西塞给管家,电梯也不坐了,快步上楼。到了燕寻房间门外,安珀罗斯正拿着羽毛掸子擦灰,看见虞听过来,也强作笑容:“回来了小虞少爷。”
“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怎么了?”虞听不解,“笑得比哭还难看。”
安珀罗斯左顾右盼,凑上来,掸子差点怼到虞听脸上:“小虞少爷,少爷他回来之后一直在书房,刚才我进去给他送茶,看见窗户开了,少爷他在窗边站着。”
虞听:“哦。”
安珀罗斯神秘兮兮,伸出两根手指:“根据屋里的气温,他至少站了二十分钟!”
“……”虞听:“谢谢你通风报信,但是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安珀罗斯正色道,“但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少爷,你随机应变啊,少爷他瞧着脸色真的很差。”
虞听嗤笑:“都金榜题名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行了行了,去休息吧,有什么活明天再做。”
安珀罗斯对他努努嘴,一脸高深莫测地扛着羽毛掸子走了。
虞听敲敲门,把门推开。一股春寒倒灌进门缝,他已经脱了大衣和外套,只穿了件长袖卫衣,忍不住一个哆嗦。
书桌上开了盏台灯,微弱的光线将一道长而淡的影子打在装了满墙书的书架上。燕寻穿着衬衫马甲,黑色长裤,背对着虞听站在窗前,窗台上放着一杯早就冷掉的茶。
虞听反手带上门,清清嗓:“燕少,恭喜你被伊斯特芬录取!”
燕寻挺拔的后背纹丝不动,只有搭在窗台上的一只手曲指轻轻叩着。台灯灯光太弱,窗户上映出一张朦胧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虞听上前:“在国外一切还顺利吧?看在今天是你大好日子的份儿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不回我消息的事了。有没有捎给我一件伴手礼?”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的一阵微风。
燕寻目视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突然兴致大发想要观星。
虞听不耐烦了:“干嘛,装深沉?”
燕寻侧过身来。四目相对,那双黑沉的眸子像寒铁的刃,目光不逼人,只是簌簌的冷。
虞听怔了一秒,目光下意识扫过青年的脸。
他说:“燕……”
“虞听,”燕寻沉声说,“你瘦了。”
虞听蓦地失语。你瘦了三个字,从燕寻嘴里讲出来,沉重得好像一桩罪。
“还好吧。”虞听发现燕寻确实心情不佳了,又不知缘由,只好先软化一些,“那个,是在国外遇到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燕寻的脸被冰封了一样,说不上阴沉,却很淡漠。
“在国外一切都好。”他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算是回应的话。
虞听尴尬地眨眨眼睛,强作笑容:“被录取之后应该很忙吧?你申请了提前毕业,正式报道之前还要做不少事情……”
“嗯。”燕寻挪开眼,“你有什么事吗?”
虞听哽了哽:“燕寻,你回奥林德也不说一声,这也就罢了,我又没招你惹你,你臭着脸给谁看?”
燕寻面向窗外。虞听偏要和他对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瞪着他,一副必须给个说法的模样。
燕寻垂下眼帘,看着庄园的大门。
两道长长的光柱一闪,一辆停在大门口的劳斯莱斯闪灵发动,倒回车道,慢慢离开。
“是啊,”燕寻幽幽地说,“招惹这两个字,本来就无从谈起。要说招惹,也该是我招惹你才对。”
“你说什么?”虞听一时懵了。
燕寻闭上眼。
他恨自己眼力太好,否则车内某人被尤里乌斯拉扯住不放的模样,也不会被深刻地烙入他的虹膜。
“最近你应该很忙吧。”燕寻平静地说,“为了那个舞台剧,这么晚才回家。”
“我——”虞听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觑起眼睛,“等等,那不是尤里乌斯的车么?”
他又看着燕寻:“你看见了?”
燕寻倏地侧过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看见,不该过问?”他问。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虞听哭笑不得,“我没想让尤里乌斯送我回来,他非要……”
“你的青梅竹马送你回家本来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向我解释。”燕寻说着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只是个假未婚夫,过问这些岂不是越界。”
虞听脑子嗡嗡作响。眼前这个燕寻像是换了个人,他甚至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也被穿越了之类的可能性。
“从小长大的情谊肯定是拿来作秀的未婚夫比不上的吧。”燕寻喉结滚了滚,“你就会叫他的名字,尤里乌斯。”
“我对谁都这么叫,”虞听也气笑了,“我还管希莱尔·欧文叫希莱尔,管小时候的尤里乌斯叫尤尔呢。这能证明什么?”
“哦,”燕寻微微扬起下巴,“风纪部长希莱尔。差点忘了那家伙了。”
虞听莫名感到背后一阵凉飕飕。
燕寻睨了一眼闪灵开走的那条车道:“那个和你孽缘颇深的希莱尔·欧文,还有你的竹马尤尔,他们很早就像苍蝇一样围在你身边了,对么?”
“燕寻!”虞听终于怒了,“你大老远赶回来,就是为了对我阴阳怪气?亏我还真心为你考上伊斯特芬高兴!”
燕寻又看向虞听。
“你是替我高兴么?”燕寻冷冷道,“虞听,你是为你自己能够早日摆脱我而高兴。”
虞听腾地窜起一股无名火:“我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燕寻上前一步,二人目光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