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表叔左右看看,确定廊道无人,才低声道:“钱表叔会尽快还的,你再通融几日。”
  “没事。”沈宗年根本不在乎,这些人捅的娄子他也根本看不上眼,再脏再坏再恶劣的事他也都已做过太多。
  表叔小心翼翼问:“你没跟我大表姐说吧。”关可芝那脾气可不好惹。
  “……”沈宗年说,“没。”
  庭院里,女眷们热热闹闹地打牌搓麻将,谭又明又当孩子王,他长得好,脾气好,还大方,小外甥们都抢着和他玩。
  谭又明背上背着一个,手里抱着一个,腿边还趴着一个,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逗得小孩子哈哈大笑。
  姨奶奶摸了个九万,抬头看他笑得眉飞色舞的,也跟着笑了:“怎么样,好玩吧。”
  谭又明大声说:“好玩啊。”软糯糯的白团子他一抓一个,比以前养的小猫小狗还好玩。
  “好玩自己生一个玩啊,你知不知道你小时候比他们还好玩,大家抢着抱呢,哎,”老太太先说明,“不是催你啊,我可没那么老古董,但是家里有小孩确实挺热闹的,多生几个就更好玩了,养一窝小狗崽子似的。”
  谭又明笑了:“这我可做不了主。”生不生,生几个,那得由未来的谭太太拍板。
  舅妈看他不排斥这个,也就笑着问:“那你爸妈给你张罗没有?有没有合适的人?”
  “没呢,”谭又明换了个小外甥女抱,捏着人的小马尾开玩笑道,“怎么,舅妈要给我介绍啊?”
  舅妈吃惊道:“真的?”
  谭又明哈哈大笑:“当然是假的。”
  “等我玩够了一定让你介绍。”
  舅妈胡了一把,嗔道:“我可不敢做你的主,看到时候你爸妈能找到何方神圣收了你这大魔王。”
  谭又明噙着笑不说话,舅妈就又问:“那年仔呢?明仔没有,你有没有?”
  谭又明这才发现,沈宗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双手抱着臂,静静靠在草地里那棵紫荆花木下。
  作者有话说:
  友友们,还是要声明一下,这依旧是一本慢热、拉扯的文(貌似比回信更甚),我知道大家想看什么,但不会那么快,要铺开的东西我一定会写完,而且戒断是反复的,不可能就一次两次,会翻来覆去,比较着急的宝宝可以先囤一囤~祝大家看文愉快吼,啵啵
  第6章 西洋紫荆
  茂密的枝叶挡住光线,也遮住神情。
  日光热烈,只一方阴翳,绿荫深深,吞了人影。
  谭又明举了举手上的孩子,冲人招手比口型:“过来。”
  沈宗年似没看见,淡声回答舅妈:“没有。”
  谭又明蹙起眉,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喊了一声:“沈宗年,过来。”
  恰巧牌桌上有人胡了,庭院里吵闹起来,沈宗年许是仍听不到,没有回应,就这么站着同他遥遥对视。
  一阴一晴,一明一暗。
  谭又明忽觉那树很远,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天堑。
  绿河汹涌,他过不去,沈宗年过不来。
  蝉声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慌烦躁,裹在厚重的蝉蛹里,束缚、嘶鸣、喑哑,越叫越响,不可分辨,亦无法挣脱。
  等不及思索,谭又明立刻放下手中的孩子,大步走过去,拽住对方的手臂,咄咄质问道:“你没听见我叫你吗?怎么不过去?”
  他永远那么光明坦荡,那么理直气壮,谭又明太用力,沈宗年的手臂被抓出了指印,没有说话。
  那双桃花眼收窄、上挑,清凌又锋利,就在沈宗年以为谭又明要发脾气了的时候,对方又忽然凑近他,歪了下头,变脸嬉笑着说:“你不过去我就过来好了。”
  沈宗年一顿,喉咙滚了滚,狭长的眼睛一片漆黑,眼底情绪涌动。
  他不动,谭又明就一直站在离他很近的阳光里擎着不放手。
  热带的日光是静的,又长,漫似一百年,像一场无声、缓慢但旷日持久的拉锯,拉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人能说得清。
  只不过沈宗年不知道的是,和他对峙的其实不是谭又明,而是他自己。
  是他本人被推到了光与暗的边缘,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蝉声愈浓,铺天盖地,隔绝周遭尘嚣,那个被谭又明撂下的小孩儿好像是哭了,谭又明却没听到,突然伸出手,凑沈宗年更近。
  沈宗年的心一提,蹙起眉,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做什么。”
  “花瓣。”谭又明神情坦然疑惑,摊开手掌。
  明明都快要十月了,西洋紫荆依旧开得灿烈,如云如霞,徐风一扫,紫粉花瓣飘旋,停泊在沈宗年的肩上。
  花叶簌簌掉,蕊也跟着落,如一桩秘密,泯埋入土,守口如瓶。
  观花人没心没肺,还要笑叹一句可惜。
  谭又明挣开他的手,继续为他拂花。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谭又明还是没有听到,神情专注认真,手却很不安分,手指和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沈宗年的颈侧和耳垂。
  沈宗年呼吸屏住,薄唇抿紧,却不知道脖子上的青筋更显,手不自觉握成拳,但始终、始终无法做出推开的动作。
  谭又明无察,撷起最后一片花瓣举到他面前,笑眼弯弯:“沈宗年,好香的。”
  沈宗年眸心一缩。
  天上云雾忽而散开,阳光终于完完全全落到了两人身上。
  草地绿茵,落英缤纷,两瓣同枝的落花,飘旋、缠绕、坠落,安静地依偎在一处,直到温暖的金色将它们温柔、完整、彻底包围。
  两人站在树下动手动脚说小话,牌桌的大人也不见怪,谭又明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把沈宗年当小狗骑都是常有的事。
  天色暗下来,一顿晚餐热热闹闹,宾主尽欢,回去的时候被塞了许多回礼,谭又明连吃带拿,别人新年到娘家回门也没见有这么大阵仗。
  宾利驰过友谊街,高楼相对,路道变窄,延伸到尽头是海港,岸边竖有一块中英双语的路牌,晚上依旧有许多打卡的游客。
  车速渐缓,谭又明扒着窗户指了指转角的那家瓦煲咖啡说:“沈宗年。”
  “猪扒包。”
  沈宗年转头看晚餐添过两次饭的他,有些无语,谭又明一脸“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来都来了。”
  沈宗年目视着前方打了半圈方向盘避让行人,说:“不好停车”。
  “那就算了。”其实他也不是很饿,只是想起上次吃已经是很小的时候,谭又明靠回椅背重新拿起沈宗年的手机骚扰好友群里的成员。
  直到他察觉车在街角靠边停下来:“嗯?”
  沈宗年找了好一会儿才转到这个角落可以泊车,不过离咖啡店有一小段距离,他解开安全带,对谭又明说:“你在车上。”
  谭又明也不玩手机了,双臂搁在车窗边上,下巴抵在手背上看沈宗年去排队。
  这家碳炉瓦煲咖啡在海市已经开了几十年,打卡的游客很多,队排得很长,沈宗年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理会旁人的搭讪也不玩手机,只是耐心认真地站着等待,长风衣被海风吹起一角,昏黄的港湾街灯照在冷峻的侧脸,像一张泛黄的复古海报。
  海角晚风吹得谭又明有一瞬间晃神,小时候他曾经觉得沈宗年像某种苔藓或蕨类,长在潮湿阴暗的沟渠,枝叶被残忍肆意修剪,差点连根拔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苔藓中已经长出一棵巨木,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像一棵能遮挡风雨但始终有点孤独的雪松,不需要阳光,只需一点点水露和空气,在雨夜里静谧沉寂地站立着,日复一日,不发出一丝声响。
  谭又明是一只偶然路过的喜鹊,昂头翘尾,东张西望,沿途有许多更翠绿热闹、充满生命力的树木,但不知怎么,他还是停在了这一棵的枝头。
  因为这只喜鹊,雪松在热带也存活了下来。
  街角传来电缆声,红色双层叮叮车沿着电轨驶过友谊街,暖黄色车灯是秋夜的移动壁炉,远处海面上的尖头游艇往来穿梭。
  游客们兴奋涌上叮叮车。
  今年已经是海市电缆车第一百二十年的纪念周年,好几条线的车次装潢都做成了一个粉色小猪的卡通人物主题,每天搭载着光鲜靓丽、表情冰冷的年轻人通往中环或是金钟。
  距离谭又明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乘坐电车已经过去很多年,彼时沈宗年初到谭家,他带人逃课,先坐落日飞车,又偷尝咖喱鱼蛋,还差一步踏上摩天轮,被关可芝的十二道圣旨召回。
  被宠大的谭又明那天第一次被关在老宅的祖庙里反省。
  “你知不知现在是什么关头?多少人在找年仔!”
  “你就这么带他满大街地乱窜,生怕别人找不到他是吧,”关可芝的嘴巴一向厉害,发起火来连谭重山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哎谭又明你要不干脆直接举着个牌子用红漆写上沈宗年在我这里你们快来抓他呀再去游街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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