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再怎么能运动也不能一天爬两座山吧,还是两趟。”奚临替自己辩驳,“半道歇也不带歇的,你那腿是装了个马达啊?”
兰朝生听不懂,他现在越来越讨厌听不懂奚临话里的意思,“回山不能歇,夜里有狼。”
怪不得南乌寨的人都不出去,大清早出门半夜才能回得来,真是上京赶考都没这么费劲的。奚临冲他摆手,示意快滚。兰朝生在院子里放下背上的竹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明天再说。”
兰朝生没说话,看着奚临转头去后院,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又火烧屁股地跑进了屋,砰一声合上了门。兰朝生在院子中将竹篓里的东西倒出来,借着天上稀薄的月光,将东西分好,装回竹篓里,放到奚临门前。
第二天奚临开门的时候,差点被放到正中央的竹篓绊个狗吃屎。他活生生把自己骂兰朝生的话憋回去,咬牙切齿地捂着自己磕到的膝盖跳到一旁,抬头一看,愣了。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着他昨天买回来的衣服,还有他昨天随手脱在屋里的脏衣服——也不知道兰朝生是怎么溜进来拿走的。
桌子上放着早饭,兰朝生又是不见人影。奚临自己愣了会,又莫名其妙笑了半天,吃完饭溜达着出门去找兰朝生。他不知道兰朝生在哪,比划着问寨子里的苗人,有人给他指了路,在之前那个祠堂里。
祠堂里兰朝生正对着几个账簿写东西,听到声音抬了头,瞧见奚临,意外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谢谢你帮我洗衣服。”奚临说,“怎么眼里这么有活呢大族长。”
兰朝生冷淡地别过了头,“顺带洗的。”
奚临心想那你是真够顺带的,转而问他:“你写什么呢?”
“账本,统计祭礼每家出的鸡牛米酒。”
奚临凑过去看了一眼,见他写的是苗语,天书似的。奚临突然想起来个事,问他:“诶,你会写汉字吗?”
兰朝生头也不抬,“不会。”
“你不是在外面上过学吗。”
“忘了。”
这祠堂里就他一个人,屋里有股很浓重的木头味。经由昨天钱袋一事,奚临发现兰朝生这人还挺有意思,算是他在这寨子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奚临这人一向是无法无天,点单似的说:“每天早上都吃面你不腻吗?明天能不能换个。”
兰朝生:“那你自己做。”
“也行。”奚临说,“我是不介意,你那厨房不想要了我就做。”
兰朝生把手里的笔放下了,“你安静一会,我在忙。”
奚临当没听见,“你们这的祭礼什么时候?”
兰朝生:“明天。”
他这头话音刚落,那头有个高个的小伙子急匆匆跑进了屋,嘴里用苗语嘟嘟囔囔叫着什么。兰朝生站起了身,吐出两个音节,应该是这小伙子的名字。
他们说了两句话,那小伙子就带着兰朝生往外面走。奚临连忙跟上,“怎么了?”
兰朝生步子很快,“有人生孩子,请我去看一眼。”
奚临大吃一惊:“你还会接生?”
兰朝生面色很沉:“不会。是出了事。”
几人到了个小楼前,奚临远远便看着那院里围了一圈人,有个老人正坐在地上抽烟斗,手里攥着把砍刀,面色不善,一言不发。他身旁有几个人正指着他破口大骂,有个手里拎着堆草药,应该是他们这的村医。
奚临听着屋子里有女子的惨叫声,声音极大,只听着就叫人毛骨悚然。兰朝生一现身,那位老人就站起来了,只是烟斗还叼在嘴里,有点不大情愿的样子。其他几人见了他来,急忙告状:“乔庆他疯了!裹着告米的下身不准她生产,说谁进了屋子就要砍谁呢!”
兰朝生神情冷沉,斥责道:“胡说八道,叫高宝进去。”
村医高宝听了这一句,不再管老人,踹开了门就往里去,旁边等着的接生婆紧随其后。那老人愤道:“不能生!都说了不能生!祭礼马上要来了,在祭礼前一天出生的孩子是要被阿妈当祭品收走的!你们是要害了我!”
第14章 小孩不能看
兰朝生声音很冷:“你想让她活等到祭礼结束再生?乔庆,你是老得糊涂了!女人生孩子哪有能等的,你是要害你的儿媳和孙儿一块去死。”
屋里女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掺着高宝和接生婆的大叫,叫她不要喊,省着力气生产。可是不知道这可怜的女人顺着公公的意思憋了多久,下身缠着的布条一打开,鲜血就哗啦啦直往下淌。
奚临被这惨叫声叫得脸色发白,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隐隐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兰朝生怒斥道:“你会为你的愚蠢害了她的性命!”
乔庆红了眼,大喊道:“我的儿子已经生病走了!他回到了阿妈那里,我的孙子不能再跟着一起去!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在我身边!”
“阿妈不会带走你的孙子。”兰朝生皱着眉,“你以为阿妈和你一样糊涂?她不会把她的孩子当作祭品一样收走,只有你会害得他窒息而亡。你只想着你的孙子,没有想想你的儿媳,这才是阿妈不想看到的事。如果你的儿子还在世他一定会为此大发雷霆,乔庆,你好好想想。”
乔庆无话可说,颤抖着闭上了嘴。不久后,屋子里终于传来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高宝掀开了门帘,高声朝外喊:“生出来了!都好好的!大人也好!”
兰朝生面上神色一松,转身对旁边的乔庆斥道:“你要为你的错误好好反省,好好照顾你的儿媳和孙子,祭礼结束后到祠堂来找我。”
乔庆一言不发。
他说完这话,没再看他一眼,离开了乔庆家。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奚临终于逮着了机会问他:“这是发生什么了?”
“乔庆,刚才那个老人。”兰朝生走在他前头,“是产妇的公公,说祭礼前出生的孩子会被阿妈当作祭品带走,不许她生下来。”
“什么!”奚临吃了一惊,“可你们这祭礼不是明天才开始吗?他这是要她憋两天?疯了啊,他脑子没事吧?”
真要这么干,不要说两天,只怕当天下午产妇和孩子就得一起憋死。兰朝生面色不善,估计也是不知道该如何点评这愚蠢的行为,叹了口气。
奚临大为震惊,不光是为乔庆匪夷所思的脑残行为,还为这地方接生条件的原始简陋。虽然之前想也知道山里的医疗条件一定不行,说不定连正儿八经的卫生所都没有,但这会亲眼看见还是震惊了下,心想待在南乌寨的这一年绝对不能生病,真病了估计就是等死的命,够恐怖的。
兰朝生听他半天没了声音,回头见奚临皱着眉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脸色隐隐还有点发白。他问:“吓到了?”
奚临抬头,十分诚实地一点头。
兰朝生:“怕什么。”
奚临心说怕我死在你这里,但没将这话说出口。他说:“我有个怪癖,一看女人生孩子我就害怕。”
兰朝生:“为什么?”
奚临说:“因为我妈就是生孩子的时候没的。”
兰朝生脚步顿了下,说:“生你弟妹的时候?”
奚临摇头,“不是,是生我的时候。听我爸说是因为羊水拴塞,说起来也奇怪,我又没亲眼见着,但后面还是见不得生孩子的动静,估计是胎里带出来的。”
兰朝生看着他,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
奚临这次没跟他多计较,说:“怪吓人的,你们这的女人真是勇士。”
兰朝生说:“我们这里代代都这样生,也有代代相传的接生手艺,很少有事。”
奚临无言以对,也不好多点评他们这的“传统手艺”安不安全。两个人一路走回祠堂,奚临见家家户户都在晒五彩的糯米饭,也有人正杀牛宰鸡,应都是为明天的祭礼作准备。到了祠堂前头,奚临说:“我回去了。”
兰朝生要踏进门槛的脚步一停,说:“你等我下,我把账本写完跟你一块回去。”
奚临说:“你回去干嘛?”
“马上中午,要做饭。”
奚临一听这话,干脆就在祠堂门前的凳子上坐下了,等着兰朝生记完账本,再过来叫他:“走。”
回了吊脚楼,奚临对着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发了会呆。兰朝生做饭很快,半小时内端上来两盘菜。奚临胃口不佳,吃得十分勉强,叫兰朝生提醒,“好好吃饭。”
奚临说:“你教我说苗语吧。”
兰朝生:“怎么突然想学?”
“啥也听不懂真挺难受的。”奚临说,“你稍微教下我就行,不是我吹,我语言天赋还是挺强的。”
兰朝生没有抨击他学不学得会的意思,只是觉得很突然,但他想学就学吧,随他。答应道:“好。”
饭后兰朝生收拾着碗筷洗碗,奚临倚着旁边的墙,问他:“你下午要去哪?”
兰朝生说:“清点明天祭礼用的东西,布置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