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你大爷!
  他动弹不得,挣扎着拿话骂他,动作间弄得兰朝生手心濡湿,唇舌牙齿似有似无地碰上来,细碎的呼吸颤抖着扑上他的手指。兰朝生忽然又松了手,猛地撤开了身子,停在夜色中不动了。
  奚临胸膛剧烈起伏着,情绪激烈导致呼吸不畅,双目泛红头发凌乱,脸颊上隐隐还能瞧见手指掐出来的红印,唇上有水光和血色,是他自己的口水和兰朝生手上的血。
  “你有病吧!”奚临实在受不了这个间歇性神经病,怒气冲冲上去要跟他拼命。只可惜他现在的狼狈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眼尾通红隐泛泪光,看上去像个刚被蹂躏完的多情浪子。
  黑夜里兰朝生的眼睛沉且冷淡,面无表情。奚临刚要扑上来,就听兰朝生说:“我说了,不要碰我。”
  奚临目瞪口呆。
  我操?
  他一时被震住了,看着兰朝生活似什么事没有似的,又在他身边躺下,是打算接着睡。奚临就顶着一脑袋乱发在那愣了半天,半晌猛地一伸腿,又想向上次那样把兰朝生踹下床去。
  可惜这回被兰朝生稳稳接住,又将他的腿扔回去,“睡觉。”
  “不是……”奚临说,“你刚才在做什么?”
  兰朝生背对他,没说话。
  “你捂我嘴干嘛,谁给你惯的坏毛病?”
  兰朝生声音冷冰冰的:“说过让你闭嘴。”
  奚临都惊呆了,“……妈的,口头教育不行就上手了,那我他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兰朝生不理他。
  奚临自己在那气了一会,拿这专横的地主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实在气不过,扑过去两只手掐住他的颈侧,上下用力摇晃。
  兰朝生随他胡闹,等奚临气撒够了,自己翻个身卷进了被子里。
  这一晚,他到底还是被气晕过去的。
  奚临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气,具体表现为第二天晨起时他还记忆犹新,且愤怒仍在他心头高居不下。
  早起时兰朝生已经出去,奚临心烦意乱地掀开被子,忽然在床脚发现了一件衣服。
  昨夜黑灯瞎火的他没注意,闹那一通衣服又被卷进了奚临被子底下,才没让早起的兰朝生找到,忘了及时收回去。
  倒是稀奇,这是奚临他自己的衣服。
  上回大祭南乌阿妈时他有次醉酒被兰朝生扛回来,醒来这件上衣就不见了。奚临一直没找着,以为是自己随手丢在哪处,怎么会在兰朝生这里,还是在他床上?
  奚临皱着眉看了会这衣服,心里狐疑地想:妈的这个王八蛋不会是在做什么苗疆秘法阴我吧?
  他没多想,随手套着出去。推开门的时候兰朝生正在院子里,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明显愣住了。
  奚临还生着气,冷着脸不理他。兰朝生回过神,眼睫轻轻一动,垂着眼撇过了头。
  等他洗漱完,兰朝生用苗语低声对云朵说:“云朵,去叫你的老师来吃饭。”
  云朵敏锐地觉察出这两人气氛不对,但也不敢多说,也用苗语回了句“好”。她跑到奚临面前,机灵地没提兰朝生,叫他:“老师,来吃饭吧?”
  奚临不能驳云朵的好意,于是没好气地在桌子旁坐下。他气头正盛,一眼不分给兰朝生。兰朝生沉默地将筷子一搁,用苗语对云朵道:“让他不要只吃面。”
  云朵只好叫他:“老师。”
  奚临:“嗯?”
  “你不吃菜吗?”云朵小心翼翼的,“今天的饭是我做的,老师是不是不喜欢?”
  “……”看穿一切的奚临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兰朝生的小腿,面上扯出个微笑,“喜欢,喜欢的。”
  第28章 唯此树长青
  兰朝生吃完饭独自跟云朵谈了会,这小姑娘流着眼泪低头听,最后兰朝生问了句什么,云朵默默点了点头。
  奚临带着云朵去上课,放学后应兰族长指令把他的鞭子带给了他。兰朝生正站在祠堂前等他,见了面对云朵说:“你先进去,布依阿叔在里头等你。”
  奚临面色不善地把鞭子交给他,态度十分冰冷,一看就气没消。兰朝生淡淡看他一眼,主动开口:“等会我让云朵出来找你,你带着她在外面等着。”
  奚临冷漠道:“哦。”
  兰朝生又看他一眼,鞭子在手上绕了三圈,反手往旁边墙上一抽,爆出刺耳巨响。
  奚临措不及防给他吓得一激灵,两肩剧烈抖了下。兰朝生眼也不抬地将鞭子绕回去,好像只是试试手感,轻描淡写道:“出息。”
  奚临:“……”
  奚临:“有病!”
  “好好说话。”兰朝生两根指头摩挲着鞭子,“叫了你再进去,听到什么也别进来偷看,也不许让云朵进来,听到了没有。”
  奚临一听他“地主”式的语气就烦,想呲他两句,但也知道这会不是找茬的时候,于是没好气地答应下来,“知道了。”
  兰朝生卷着袖子垂眼看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进了祠堂。过了会云朵出来,脸上满是泪痕。奚临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多说,从怀里掏出个手帕递给她。
  云朵低着头接过来,和奚临一起坐在院墙的地上,拿着帕子也不用来擦脸,只捏在手里,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奚临抬头看了半天的云,又薅了半天的草,半晌只能憋出一句无力的:“别哭了。”
  “族长说,让我以后跟着布依阿叔阿婶生活。”云朵低着头说,“他说,阿叔阿婶都是好人,我要想接着读书就能接着读书,要是有本事一点,也能考到外面的学校去。”
  “他说得挺对啊。”奚临说,“不也挺好的么,总比你现在跟着那王……呃,跟着你阿爸好吧。”
  云朵不说话了,拿自己的脏衣袖擦眼泪。祠堂里隐隐有声音传出来,听着像有人正在争吵。奚临生怕他们说什么过激的话叫云朵听着,忙用自己的声音遮过去,连串问:“对吧云朵,你说对吧?”
  云朵愣了下,脸上挂着泪珠抬了头,愣愣道:“对……”
  “所以怕什么呢。”奚临说,“南乌阿妈看着你呢,也会保护你的。再不济你们族长也勉强算个活物,你要受了委屈就来找他,不敢就来找我。”
  云朵看了他一会,“老师会一直在吗。”
  “……啊。”奚临愣了下,先扯了个谎,“会的。”
  云朵又不说话了,手里的手帕转来转去。奚临也沉默下来,扭头拔了半天的草,心狠手辣地将这块墙角祸害的寸草不生。他估计云朵是在自己胡思乱想,想了会,开口安抚她:“你不用管你阿爸以前都跟你说过什么,别人说你什么不好听听就得了,亲爹的也只听听就行。咱们不理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云朵沉默了会,说:“我阿爸以前说,血缘是割不断的,我是他的女儿,一辈子都带着他的血,走到哪都是。”
  “听他胡扯呢。”奚临说,“人说生养是恩,唉,也没错吧。但总有些不大幸运的小孩会遇上对造孽的父母,生了不管又不养那你管他说什么呢,那充其量只能是个少了父字头的多,算不上个爹字。血缘这东西只能自认倒霉,不过没关系,它不写在脸上也绊不住你的手脚。你是你自己,你什么都没做错,别瞎想。”
  云朵湿着眼眶看他:“老师,我会被布依阿叔阿婶讨厌吗?”
  奚临对着她澄净含泪的眼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会的。”
  “我也想我的阿妈。”云朵说,“寨子里的老人说,我们的祖先是从树里来,死了也要回到树里去。灵魂还会飞到月亮上,他们都在那上面看着我。”
  “老师。”云朵流着泪,小声说:“我想我的阿妈。”
  奚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觉出这小姑娘的头发干枯扎手,好像是从没好好打理过。奚临的手很温暖,指长掌薄,有种城里人特有的细腻。云朵闻着他手腕处带出来一股草药香,鼻翼一动,从中嗅出点“长辈”的味道,眼眶一酸,喉咙滚出止不住呜咽来。
  奚临没说话,让这孩子的眼泪自己掉了会。给她的帕子没用,奚临就手指帮她抹去眼泪,轻声说:“别哭。”
  祠堂里有鞭子声响起来,德龙的惨叫声震天响。奚临眼睫一动,下意识移动手想捂住她的耳朵,反被云朵轻轻牵住了。
  她就这么静默地听了会自己阿爸的惨叫声,五声鞭响下去,声音也渐渐没了。云朵沉默了会,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静默了会,又对奚临说:“老师你以前说,读书是所有人的权利,知识不会唾弃任何人。老师,我还想接着读书。”
  奚临安抚她:“那很好啊。”
  “我还记得老师在课上讲过和族长去母亲河供灯的事,你说读书就是挂在树上的灯,灯亮了就能真的把自己的话带到更高的地方去,能照清前头的路。”云朵说,“老师,我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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