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补充点水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祁焱呆呆地看着那瓶水,又看了看陆延豫。
  瓶口,还残留着陆延豫的体温,和些许若有若无的、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
  这一刻,祁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尖锐,在陆延豫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接过来,还是继续恶语相向?
  接过来,算不算是一种妥协?算不算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不接,他又能用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份……带着歉意和笨拙善意的……水?
  周围的同学,也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着那个永远完美的陆延豫,拿着自己喝过的水,递给那个刚刚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祁焱。
  这画面,荒诞得像一场默剧。
  祁焱和陆延豫,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对峙着。
  一个递着,一个不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最终,还是祁焱先败下阵来。
  他没有去接那瓶水,而是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猛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朝着操场的出口走去。
  他逃了。
  他不敢再待下去。
  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那层用恨意和自卑筑起的、坚硬的外壳,就会彻底碎裂。
  陆延豫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收回手,将那瓶水,放在了跑道边的长椅上。
  然后,他也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满操场目瞪口呆的同学,和长椅上那瓶,见证了一场无声战争的,还带着余温的水。
  第12章
  自从那次操场上的对峙之后,祁焱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孤僻。
  他像一头被夺领地、又被同族羞辱的年轻alpha,只能蜷缩回自己唯一的巢穴——画画。在这个由线条和色彩构成的世界里,他不必面对beta的指指点点,更不必感受其他alpha那充满侵略性和审视性的信息素。
  那套被陆延豫买下的彩色铅笔,和他藏在床下的旧速写本,成了他与这个残酷世界之间,最后的屏障。他不再去想成绩,不再去想未来,只是在深夜里,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用画笔构建一个无人能打扰的、属于他自己的王国。
  他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投入,也更偏执。画纸上的世界,是他唯一的宣泄口。那里有燃烧的天空,有破碎的星辰,有在废墟之上挣扎着、想要触摸月亮的枯树。他的alpha信息素,也因这极致的创作而变得不稳定,那是一种本该清雅幽远的兰花香,此刻却因极度的压抑和悲伤,变得如同在寒夜中枯萎,带着些许腐朽的、令人心碎的冷香。
  而那套画具,就是他发动这场无声战争的武器。
  然而,他没想到,这场战争,会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强行中止。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祁焱像往常一样,躲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低着头,用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什么。他画得太入神,以至于下课铃声响起时,他都未曾察觉。
  “祁焱,走了,去吃饭!”后桌扬舟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合上速写本,塞进书包,然后匆匆忙忙地跟着人流,离开了教室。
  他完全忘了,那盒被他放在课桌抽屉里的、崭新的彩色铅笔。
  等他晚上回到房间,准备开始他每日的“仪式”时,才发现那盒画具不见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冲回教室,此时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课桌抽屉,是空的。
  那盒价值不菲的彩色铅笔,凭空消失了。
  祁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被人偷了?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那不仅仅是一盒铅笔,那是……那是陆延豫送给他的。是他所有矛盾、挣扎和隐秘念头的实体化象征。是另一个强大的alpha,对他的一次“示好”,尽管他至今无法理解其动机。
  他疯了一样地在教室里寻找,桌肚里,椅子下,讲台上……每一个角落,他都翻了个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在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那盒彩色铅笔的外壳。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手,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盒子。
  然后,他看到了。
  在垃圾桶的底部,散落着一堆“尸体”。
  那些彩色的铅笔,被他视若珍宝的武器,此刻,全都变成了一截一截的、长短不一的木棍。笔芯被折断,笔杆被踩得粉碎,红色、蓝色、黄色……那些曾经能创造出整个世界的颜色,此刻像一地凝固的、丑陋的血液,混杂在果皮和废纸之中。
  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属于另一个alpha的、充满了轻蔑和恶意的、劣质烟草味的信息素。
  是挑衅。
  是赤裸裸的、针对一个alpha的领地和尊严的挑衅。
  祁焱跪倒在地,看着那一片狼藉,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被碾碎了。他那本就压抑的兰花信息素,瞬间失控,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那不再是清雅的香,而是一种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苦涩的凋零气息。
  是谁?
  是谁干的?
  他想起了白天,班里那几个以欺负人为乐的alpha。他们曾经嘲笑过他“娘娘腔”,嘲笑他“不务正业”,更嘲笑他身上那股“不像alpha”的悲伤味道。会不会是他们?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和杀意的火焰,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起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他想冲出去,想找到那些人,想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信息素都不稳定的alpha,怎么可能是他们几个人的对手?更何况,他有什么证据?他甚至连怀疑谁,都说不出口。
  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腺体、扔在雪地里的小丑,任人嘲笑,任人欺凌,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默默地,将那些铅笔的“残骸”,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放回那个破碎的盒子里。
  然后,他抱着那个盒子,像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的母亲,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那一晚,他没有画画。
  他只是坐在黑暗里,抱着那个盒子,坐了一整夜。他的信息素时而狂暴,时而死寂,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片正在凋零的兰花圃。
  第二天,祁焱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了学校。他的眼神,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身上的信息素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任何事,只是把自己缩在一个更坚硬、更冰冷的外壳里。
  他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打响。
  陆延豫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
  他虽然和祁焱没什么交流,但他下意识地,会关注那个总是坐在角落里的身影。他看到了祁焱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到了他身上那股比以往更浓重的、仿佛能将人冻伤的死气。更重要的是,他闻到了。
  他闻到了祁焱身上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碎的兰花香。以及,昨天下午,在教室后门附近,那股不属于祁焱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劣质烟草味。
  作为一个顶级的alpha,陆延豫对信息素的敏感度,远超常人。他那如同雨后风信子般清冽冷静的信息素,让他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午休的时候,他去了趟洗手间,恰好听到那几个总是惹是生非的alpha,在隔间里得意地吹嘘。
  “……妈的,那娘们的铅笔还挺硬的,踩了半天才断。”
  “你看到他那副表情了吗?哈哈,跟死了爹一样。”
  “不就是几根破笔吗?看把他给宝贝的。下次再看到他画,直接把本子也给撕了!”
  陆延豫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但他的眼底,却像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他那如同高山风信子般清冽强大的信息素,无声地、却极具压迫感地弥漫开来。整个洗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股劣质的烟草味在他的信息素面前,被压制得几乎消失不见。
  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他洗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洗去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然后,他关掉水龙头,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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