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别害怕,我是警察,是来救你们的。”
陈昉温声说完,她们还有些恍惚,如同听不懂人类话语的新生幼虫,团成一块,缩瑟着,躲避着。
等到他返身找来外面的工具,解开她们手脚的束缚,她们的情绪才有所缓和,终是被劫后余生的现实驱动着低低啜泣起来。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陈昉安抚着她们,抓住时机问,“告诉我,你们之前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生,很年轻,很高,左边耳朵这里,戴着一枚黑色的耳钉?”
一个稍微大点的女孩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
陈昉从那双肿胀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沿着脊柱蔓延的凉意。
“……晚了一步!”她果真断断续续嚎啕大哭起来,“他……他刚才……被他们带走了!”
第45章 覆车继轨(三)
被带走?!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 陈昉身形一晃,差点跌坐地上。
他撑着墙爬起,一把扶着耳麦, 急促到低吼出声:“郑局!情况突变, 熄因被转移了!请求立即行动!重复,请求立即行动!”
死一般沉寂。
耳麦里只剩下一团要把他吞没的噪音。
直到此刻, 他才骇然发现,地下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方盒正闪着渺茫的红灯。
那分明是信号屏蔽器!
难怪代熄因的定位信号没有及时更新,难怪通讯会彻底中断。
他一直在这密不透风的壁垒下行动!
“走!快撤离!”
低喝一声,陈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护着虚弱的女生们, 冲向房间另一侧可能是用于通风或运输的窄门。
门后是黑暗的通道,弥漫着更重的霉味和铁锈味。
他打头阵,紧握配枪,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之上。
前方透出光亮,陈昉示意这些女生暂且止步,紧贴墙壁, 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率先侧身弹出——
外面是一个堆满饲料袋的仓库, 粉尘在光线下胡乱飞舞。
所幸暂时安全。
警惕扫视过各个角落, 陈昉招呼身后的几人出来:“你们先在饲料库里面躲好, 别出声,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刚说完话,耳麦里就爆出一连串刺耳的电流尖啸,震得他耳膜生疼。
是信号恢复了。
“你在做什么?!”
第一声便是郑孝旋带着怒火的呵斥, 穿透杂音砸来,“陈昉!信号弹没发射,谁让你行动的?!”
“郑局!屏蔽解除了吗?您听我说,等不了了,熄因已经被带走了!”陈昉语速极快,试图解释。
“什么带走?”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坐镇指挥中心的市政法委书记,他并不知道定位器就在代熄因身上:“陈昉同志,我不管你现在什么情况,目标人物尚未现身,你的擅自行动会毁掉整个计划!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返回肉联厂内,原地待命!一切还来得及!”
“听到了吗陈昉?这是市委的命令!”郑孝旋严厉的斥责紧随其后,听上去分外焦灼,“马上回去!”
耳中是极具压迫感的指令。
嘀——嘀嘀——
追踪器却响了起来。
陈昉凝神一看,代表代熄因的信号点正离自己逐渐远去,朝着郊外废弃工业区的方向移动。
并在那个方向上乍然断了!
光点熄灭的那刻,陈昉瞳孔地震,差一点没回过气来。
没有时间了。
眸光沉底,黑色渐深。
在上级的下一道命令尚未进入耳蜗前,他搭在耳廓的三指微曲,稍稍发力——
单手不带迟疑地扯掉了耳麦和内置通讯器,直接摔在地上!
一切交流切断,他耳中的心跳声加剧,面色却无比沉稳。
疾步冲出饲料库,一冒头就撞上了几名身着屠宰场服饰的人员。
见到他从非作业区出来,他们脸色大变:“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几名员工面露凶色,要多个方向扑上来对他动手动脚,陈昉的眼睛没有眨一下,拔枪,上膛,对准,动作一气呵成。
“警察!通通不许动!”他的声音冷冽如冰,“立刻双手抱头,面墙蹲下!”
黑洞洞的枪口一震慑,他们哪里还有先前一丝豪横,吓得屁滚尿流,纷纷照做,浑身哆嗦着大喊:“别、别杀我!别杀我!”
手枪分寸未动,陈昉在确认周边环境安全后,又指挥几个惊魂未定的女生逃离到警方预设的接应位置。
远处隐约传来了喧闹和脚步声,越来越多,预示着失控的前奏。
而他,充耳不闻身后同伴的呼唤,在有条不紊地安顿好一切后,大步冲上了一辆车。
偌大的影子,瞬时便踩满油门离去。
*
肉联厂附近荒凉一片,密集了大片野地,废墟林立。
陈昉根本顾不上找路,朝着代熄因信号消失的地方猛开。
车辆粗暴地冲开齐腰深的杂草,碾过簇拥的灌木丛,撞开铁丝网残骸,在坑洼的野地里颠簸飞驰,底盘不断传来刮擦声。
不多时,一栋废弃化工厂出现在眼前。
一个急刹,陈昉熄火后冲下车,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铁皮大门,持枪突入。
内部空旷阴暗,他谨慎地移动着,几经停留,几经瞄准,视野中却始终空无一人。
穿过破败的厂房,后门之外,有一片雾蒙蒙的江岸。
江水……
不,那根本不是江。
是一片泛着混浊的灰绿色污水带。
水面失去了清透,漂浮油污和难以辨明的絮状物,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显然是曾经遭受了化工厂的毒害,后来化工厂废弃,被污染的地方逐渐稀释,可惜自然的力量成效甚微,水里依旧是让人不想多看一眼的肮脏。
这时,陈昉的目光尖锐扫过泥泞的岸边。
那里有一串朝向水面的脚印。
前一夜的雨早就把所有东西冲刷干净了,这脚印只能是短时间内刚留下的。
他顺着脚印逐步观察。
一道道深深的拖拽沟痕,一大片凌乱的剐蹭印记,边缘还有几点黑红混杂的污渍。
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赫然在灰扑扑的泥地上显现!
“熄因!代熄因!”
陈昉放声大喊,几个字拉长了嘶哑。
然而打破寂静的,只有树林里惊起的一行飞鸟。
再无半分犹豫,他纵身一跃,眨眼便扎入了水中。
污浊不堪的江水能见度极低,底下昏暗而又黏腻。
他强忍着污染物的包裹,只觉无数根针穿刺裸露的皮肤,尤其是眼睛,火辣辣的痛,痛得视野尽是昏黄的模糊。
不断拨开水流,拨开厚厚的淤泥和缠脚的垃圾,陈昉在水下艰难地搜寻。
这里没有……
那里也没有……
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
污浊的水源源不断,一波一波试图涌入鼻腔。
窒息感和绝望感成了锁住脖颈的铁链,一左一右拉扯,磨得皮开肉绽,还要让肺部的空气飞速消耗。
就在他即将被迫上浮换气之际,下方更深的幽暗阴影里,一抹微弱的闪烁折射进眼中。
那是……
黑曜石耳钉的反光!
来不及换气了,陈昉憋着最后一股劲,全力蹬水下潜。
他朝着那点微光拼命伸手——
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最后一点点……
指尖碰到……
抓住了!
他抓住了那双被水流带动的手臂,随即看清了,在几乎没有的光线里,代熄因面容平静,俨然失去意识!
修长的手脚分别被粗粝的尼龙绳捆住,身体正被脚下绑着的重物带着,沉向更深的污泥底部!
陈昉的脑袋快要炸开,炸得无法思考。
他先尝试着去解开重物,然而水下阻力巨大,绳索浸水后更是湿滑难解,氧气不足,根本来不及,他便果断放弃了。
继而一把揽住代熄因的腰部,踩着软滑的淤泥借力,如游鱼般逆着水流,利用浮力蹬水。
代熄因这么大的体格,不省人事要带动本来就困难,更遑论连着个重石,可陈昉愣是靠四肢爆发出的惊人力量,一口气地,连人带石一并出了江面!
破水而出的哗啦声碎珠子般落下,他们终于接触到新鲜的空气。
人头涌动,陈昉剧烈地咳嗽着,污浊的黑水从口鼻中喷出,却没空理会。
他单手扒住岸边一块凸起的石头,指节作响,手臂和颈侧筋肉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