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身材匀称,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一寸寸抚摸照片。
  那本该是他如今的模样。
  可当他触及起自己的脸时,根本摸不出来几块肉。
  他的手,他的身体 ,无一不是干瘦得厉害。
  摸着摸着,两行泪从凹陷的眼窝里渗出来, 在破破烂烂的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刚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对一切懵懂, 又有一颗想要赚大钱的心。
  可是普通的学校普通的家世, 注定要他四处碰壁。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又因为年轻气盛,和不蛮讲理的顾客吵起来, 被老板当场辞退。
  类似的场景一再上演。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他的斗志被一点点磨灭, 连最便宜的地下室租金都付不起, 流落街头。
  正是这样生存艰难的低谷时刻, 他在一个隐蔽的网页角落看到了招聘信息——
  高薪诚聘,包食宿,无经验要求, 大批量招人。
  走投无路的田昶哪里顾得上三七二十一,也没有去多想个中的不对劲,当即就联系了广告的发布人。
  没想到,这通电话,将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到达了所谓的面试地点,一杯水下肚便失去了知觉,被关在一间封闭的房屋里。
  几天之后,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再度苏醒。
  却发现,自己的侧腹多了一道又宽又长的伤口。
  原来,他少了一颗肾脏。
  虽然保住了小命,可是各种各样的后遗症与无处不在的疼痛整宿整宿地侵蚀着他。
  他痛苦到蜷缩在地,咬破嘴唇,无法入睡,更无法从事任何劳动。
  此时,那个骗了他的人找到他,给了他一副强效止疼药。
  “免费的,吃了能好受点。”男人口气真挚,“你要理解,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去骗人,遭殃的就是我们自己,这个药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了。”
  那时的田昶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叫做毒|品。
  吃了药,疼痛果然如潮水般退去,他还感觉到一种轻盈和舒适,让他飘飘欲仙。
  他以为自己得救了。
  然而药效过后,他又再度发作,猛烈的痛苦和难以忍受的戒断反应变本加厉地袭来。
  他不得不再向那个人再索取点止疼药。
  可对方露出了真面目:“第一次给是出于人道,总不能次次都免费吧,这个药很贵的,你得花钱买。”
  花钱?
  田昶哪里还有几个钱,他涕泪横流地乞求男人通融,承诺以后赚钱了一定还。
  “那怎么行,我这又不是高利贷。”对方假意沉思后,给了条出路,“不然这样吧,你跟着我们干,替我们打工,我们会给你发工资,你就可以买药了。”
  稀里糊涂的,他被残破的身体控制着加入了这个以诈骗为外皮,实际上在进行非法器官贩卖的团伙。
  伴随他的是永远也戒不掉的毒瘾。
  田昶痛恨自己这幅不人不鬼的德行,更恨那个夺走他健康,给他带来噩梦的团伙。
  他把照片放在心口,死死地攫着,兀凄厉又癫狂地笑起来:“我活不好,你凭什么活好?哈哈哈哈……”
  可惜这个笑没来得及笑完全。
  门突然被撞开了。
  “警察!不许动!”
  本能让田昶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他即刻朝着床边的窗户翻了出去,拼命奔跑。
  每移动一步,身体都像被千万根针扎,却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看。
  他不是没料到警察会来。
  他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干涩的喉咙慢慢被刀割,铁锈的味道冒上来。
  眼看着就要冲出阴暗的建筑遮挡,跑向月光照耀的亮处——
  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双臂被反剪到背后。
  咔嚓。
  冷冰冰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整个脑袋被压在泥土地上。
  再也动弹不得。
  月辉洒落一地,差了他指尖不过几厘米。
  可怎么扒,怎么够,都碰不到了。
  *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嫌疑人双目无神地瘫在椅子上。
  灵魂不再,就像是一个已经干瘪的气球。
  陈昉和甘婼晴坐在对面。
  “姓名。”
  “……田昶。”
  “年龄。”
  “28。”
  “为什么要投毒?”
  田昶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监控上都拍得清清楚楚,岷山街12号咖啡厅,你把掺有lsd的奶茶交给了卢兴。之后,你又给了他一支含有大|麻的香烟。证据确凿,你抵赖不了。”陈昉寒声道,“说。”
  脖子支撑不住重量,田昶的头颅耷拉在胸前。
  沙哑如锯木头的声音上下波动着:“我恨她……恨她得了我的东西活得好好的,而我,却落到这步田地。”
  “你的东西?”陈昉嗅到了关键,“是什么?”
  田昶又笑起来,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反复念叨着:“她得了我的东西,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健康,凭什么?就因为投了个比我好的胎?呵呵……她活该下地狱!活该!”
  看他语无伦次,不肯明说,陈昉转而问:“你为什么吸|毒?”
  “你以为我想吗!”
  “你不是自愿的?”
  “是王鸣龙!是那个王八蛋骗我吸的!”田昶成了个炸药,嗓子如同千疮百孔,从这些洞向外漏气,“他骗我吸|毒,要榨干我身上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王鸣龙是谁?”
  “呵呵,是拉我入伙的人……别人都叫他王哥……”
  陈昉精神一振。
  管文栋曾经也说过,要打死他的人就是“王哥”。
  知道人物背景,串连起线索,他当即作出推断:“你的器官被移植到尤盼身上了,是不是?”
  空洞的眼神遽然有了焦距,田昶愕然道:“你怎么……”
  看着他的反应,陈昉心里有了底。
  “你由于失去某个不至死的器官,饱受后遗症折磨,疼痛难忍,王鸣龙出现,把毒|品混在止痛药里给你吃下去,使你染上毒瘾,而你因无力支付毒资,被迫入伙替他们办事来赚取钱财。”
  他条理清晰地将田昶的犯罪轨迹勾勒出来,“再往后,你通某种途径,得知自己的器官被移植给了朔福集团董事长的外孙女尤盼。
  “一想到自己如今见不得人的模样,而尤盼却能和和乐乐地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你心理极度失衡,被恨意裹挟,于是效仿当初王鸣龙欺骗你的手段,利用卢兴这个混混,将毒|品通过奶茶投递给尤盼,并教唆卢兴用言语刺激她,以至尤盼在强效致幻剂的作用下精神失控,冲上了街道,被车撞死,是不是?”
  “你胡说八道!”田昶激动地要弹起来,企图斥驳,“我怎么会知道卢兴会把奶茶给尤盼?你、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要给尤盼的,我顶多就是……就是给人投毒!”
  这声音压缩得又尖又利,都快通天了。
  记录的甘婼晴及时敲了敲桌子,以示警告。
  田昶又萎靡下去,默默缩回脖子。
  “所以其他的犯罪事实,你都承认了?”
  “我……”
  “你也不必心存侥幸想要减轻量刑。”陈昉冷冷看着他,“光是你吸|毒、投毒、参与器官贩卖,就能持平你间接害死人的惩罚,你还是好好想想,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检举揭发,比如王鸣龙及其团伙的核心信息,比如其他窝点,又比如犯罪证据等,这些才是你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唯一途径。”
  田昶的脸白了白,彻底不敢造次了。
  他的指尖抠在桌面上,磨出血来。
  审讯室静悄悄的,沉重的呼吸连监控室都听得见。
  “我,有王鸣龙的联系方式……”抠了一手红色,他难忍地出了声,“也许,可以借口买货,把他约出来!”
  审讯暂告一段落,田昶被代熄因带去注射镇定剂了。
  在走廊拐角,和陈昉错身而过时,代熄因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没曾想,在那么短的刹那间,陈昉也侧目而来。
  两人的视线交错。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又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看。
  审讯笔录经过甘婼晴的整理,递交给雷昱。
  快速浏览内容后,雷昱眉头紧锁,对她说:“其他事先放一放,你先去协调禁毒支队,让他们配合抓捕王鸣龙,反正之后都得从禁毒队提人,直接让他们当主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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