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既然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他通不通风报信都改变不了,不是他,也必然还会有别人去做……
  那为什么,从中得利的人不能是他呢?
  往后利用身份与职务之便,他为郑孝旋跑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让她时刻能掌握下面讨论的第一手资料。
  再后来。
  他所谓“不能伤害别人”的原则也消失了。
  放走了关键嫌疑人朱睿聪,更为了协助郑孝旋逃跑,开枪射伤曾经的同伴,偷袭最敬重的师傅。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但他却没有在最后一刻救赎自我,而是依然抱有侥幸心理,幻想郑孝旋成功逃脱。
  他做好了后手准备,想要伪装成为缉凶而受伤的英雄,捞个好名头。
  只要郑孝旋离开,没有谁能追究到他的身上,只要郑孝旋离开,他依然是那个遵纪守法的公安干警。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陈昉。
  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昉。
  从前他分明会为了陈昉被停职而打抱不平,为了陈昉愿意对抗全局抓出那个内鬼,可后来,他知晓了内鬼是谁,却没有勇气站出来,甚至还成为了让陈昉一次次陷入险境,一次次面临惩处的推手。
  他在与魔鬼的交易中被利益熏昏了眼,早就忘了自己曾是屠龙的少年。
  “对不起,师傅。”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甘臣拿起通话器,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
  然而最终能说出口的,只剩下这苍白无力的几个字。
  陈昉坐在对面,神色平淡。
  从起初知晓一切后的难以置信,到如今的风平浪静,其间横亘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沉淀作了疲惫。
  “熄因和我都愿意对你出具谅解书。”
  此言一出,他睁大眼睛:“师傅……”
  “不单为你,更多的,是为了婼晴。”陈昉的声线稳稳当当,“但你数罪并罚,最低十五年的刑期不会少,后续判决,可能还会增加。”
  “我明白师傅,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不会有怨言。”眼底漫溢泪滴,千言万语堵在甘臣的喉咙,“我不在,晴晴……就拜托您了。”
  “她一切顺利,让你放心。”
  “……谢谢师傅。”
  对话陷入短暂的停滞,只有通话器里微弱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身体微微前倾,陈昉压低了声音:“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你之前同郑孝旋筹谋时,是否有听说,她和市委中的人物有联络?”
  回了神后,甘臣沉吟片刻道:“貌似……是有几次,她说约了重要人物……对,那次她带我去拦截你们,一方面是要夺走属于她的证据,另一方面,也是在给对方提供逃跑时机。”
  “对方?”陈昉的瞳孔微微一缩,“那个时候,那个重要人物正在惠中村?”
  “我也不太清楚,但她的确是给了那个人回到盛川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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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下午三点第二更,晚上六点大结局,晚上十二点超甜番外
  如果刷了十来分钟发现番外看不了,就可以先睡觉,等隔日我和沈河天人交战完看纯净版了(苦涩
  第71章 新世界(三)
  “是他, 真的是他……”
  看过甘臣补充了细节的供词,雷昱无力地坐在座位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痛苦万分。
  他喃喃自语, “我舅舅他……的确在惠中村行动的前几天出差,说去邻市考察, 回来的时间也正是你们缉凶那天。”
  在他的对面坐下,陈昉默默地点了一根烟,什么都没说。
  那时他对于郑孝旋的真相何尝不是难以下咽更难以消化,雷昱要遭受的纠结和痛苦一点不比自己少,当然也是需要时间的。
  烟雾在两人之间飘忽,如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 抹去一切生物踪迹。
  山水皆被覆盖,天地尽被掩埋,就连记忆里那把燃烧希望的大火, 也成了空花阳焰。
  “你知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
  猛地抬起头, 雷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在质问陈昉,又像是在拷问自己。
  没等回答,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嘶哑, “从代熄因告诉我, 叶将成在车祸里毁容, 需要格外关注那段时间进行整容手术的人开始!”
  “舅舅在那段时日恰好也经历了车祸, 并且进行了容貌修复手术。”阐述变得急促,他像是要一口气将积压已久的疑惧全部倾泻出来,“那之后, 他的脸就有些僵了,做什么表情都不自然,性情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只当他是遭遇严重车祸的应激障碍和后遗症,还劝他多休息……
  “疑心就像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滋生,往常不曾注意的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对劲,比如他经常会行踪不定,会避开所有人接电话,会避开所有需要验血或深度体检的场合……我开始调查舅舅,发现他后腰居然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那分明是做了肾脏移植手术!在他车祸前从来没有这回事,但他也能随意解释,是小手术,没必要和家人汇报。
  “其实我早已有了猜测,但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会发生?怎么会在我最敬爱的舅舅身上发生?”雷昱自嘲地嗤笑起来,比黑咖啡更苦,比哭更难看,“直到郑孝旋亲口承认她与市委有关系,我又一次被冲击,再到今天甘臣的供词,让我不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童年时期绽放的烟火终是在三十几年后的夜空里消散了。
  灰烬落了一地,成了素白的雪上唯一的脏污。
  许久,他才挣扎着从掌心中抬起脸,眼中升腾起无尽的痛苦和荒谬感。
  双拳发狠地敲在桌面上,震得笔都滚动起来:“如今的‘雷鹏赋’,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我的舅舅……他曾最痛恨这些黑恶势力,最痛恨各种不公,可是,有人却套着他的皮,干尽了这些丑事!”
  李代桃僵。
  这四个残忍的字眼与呼出的烟一并,在陈昉眼前绵绵长长地自由扩散,让哭也朦胧,笑也不清。
  发生过的伤害能无数次说起,死去的人却不能睁开眼。
  到底是无法自欺欺人,无法回到过去,定局,终是注定。
  “哐当”一声,雷昱突然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做什么!”陈昉反应快得惊人,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眼疾手快抓住那只臂膀,“你要去哪?”
  “松手!老子去问他!”试图挣扎无果,雷昱双目赤红地瞪着他,“老子要问那个杂碎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
  “你冷静点!”
  陈昉用了更大力把他按回椅子上,压住他的肩膀低喝,“咱们手上什么都没有,你现在去就是打草惊蛇,除了让他把一切抹得更干净,半点东西都问不出来!”
  “那怎么办?啊?!” 被控制在原地,雷昱胸口急剧起伏,困兽般低吼,“难道就当不知道?坐以待毙那个冒牌货继续以舅舅的身份待在那个位置上?我他x做不到!!”
  “当然不是!”陈昉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他的吼声。
  室内安静一刻,落羽有声。
  俄顷,陈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稍稍卸去些气力,只是双手仍稳稳按在他肩上,试图让双方都冷静。
  长臂一抬,他指向办公室的那扇窗户——
  隔着一面玻璃窗,盛川市碧空如洗的广阔蓝天,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塌下来的只是你曾经仰望过的一座山罢了,天还是那么高。”他的声音逐渐沉实,坚若磐石,掷地有声,“我们要做的,不是对着废墟怨天尤人,无能狂怒,而是用这些砖石,把真正的天,撑得更稳。”
  顺着他的手指,雷昱望向窗外。
  阳光有些刺目,让他模糊的视线更加不清。
  他认命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x的……” 他哑声骂了一句,不知是骂那冒牌货,还是骂刚才失了智的自己。
  双手狠狠抹了把脸,他深深吸入一大口氧气,再睁开眼睛时,虽然痛苦和愤怒并未完全消退,但那股足以击垮他的崩溃,正被寸寸挤压出去。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陈昉,瞳眸赤红依旧,却已经找回了焦距:
  “所以,应该怎么撑得更稳?”
  *
  “现在已经确定了雷鹏赋就是叶将成,可我们没有证据。”
  面对陷入僵局的现状,陈昉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眉头紧锁,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一个市委官员,铁证欠缺,我们连调查他都举步维艰,更别提揭开身份互换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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