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江南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不是没打过,但江南豢养死士之风极盛,争斗更喜刺杀与谈判,没发生过万人规模以上的军队交战。因为江南才是彻底的世家政治,世家的家主们更乐意做人留一线,且不愿因为战争损坏自身的实力。各州刺史们甚至禄王本身,都不过傀儡罢了。江南士卒,更是已彻底家丁化。
八十万大军(四十万),占据脈州(除了宇文霁马场吞走的两个郡)后,便各自占地争田,最初还忌讳着平王军,可平王按兵不动,市井间又有平王不善水战,不愿进入脈州的流言,这些人便渐渐放肆,动辄数千人的殴斗每日皆有发生。
唐樊若出兵,派自己的人手,旁人说占便宜不带他们。派旁人去,又说借机铲除异己。全派……指挥权就得拉扯不知多久,就算拉扯完了,到了地方也不一定能听指挥统一行动。
内部都这样了,外部怎么打?
别说宇文霁了,就投降的允州与脈州守军,这些原本属于宇文德的军队,就和江南的士卒不同。北人比南人高大,虽然两边都有例外,但普遍来说确实没错。江北士卒久经大战,哪怕寻常兵丁,姿态都能瞧出差距。
江南多数士卒,看起来就是穿着号衣的农夫,精兵要么像混混,要么像死士杀手。
这就是江南一直“养精蓄锐”的代价,根本没经历过大战,就想着人数优势。一直吃他们供养的水军是强,可总不能让水军弃船上岸吧?
唐樊本想将这些降兵单独编队的,谁想到陆角竟然坑杀降兵,且这蠢货把人坑了还不赶紧找个倒霉鬼当替罪羊,竟还自己闹腾出来。闹得其余降兵差点哗变,虽然被镇压了,可降军唐樊也不敢用了,将他们打散为奴,去种地去吧。
相比之下,唐樊虽然没见过平王军,却也能想象得出其威势。更要命的,是平王军以骑兵著称。
其在野战中,先杀了疾勒大单于,又杀了托博大单于,吓得鞑科大单于赶紧逃出几百里。最后一句不知真假,但前两个都是宇文大趾的战绩。
唐樊是知兵的,几十年前,他曾去遂州游学,在乐箭老将军的军中任职,见识过大队骑兵。他不知道托博人,但清楚疾勒人的厉害。
且他也派过亲信人马去探过平王军的大营,结果……拿在江南的经验去探人家的大营就是找死,只一个运气好掉沟里的活着回来了,但也只看见了大营的炊烟,至于大营长什么样,一根篱笆都没瞧见。让他们全军覆没的,甚至不是什么精锐的哨探,就是大范围撒出去的巡哨。
脈州水网纵横,多山地丘陵,就平王军占据的那俩郡平地多点,其余各郡地形都不适合大军摆开阵形,更不适合骑兵作战,这是最适合江南的战场,他本是希望宇文霁进军脈州的,但差点打下江北江山的宇文霁显然不是个傻子。
冬天也快到了……虽然只是一江之隔,但南北气候的差距还是不小的。江南少见降雪,但脈州年年见雪。
他内部还越发不稳——因坑杀降兵,唐樊训斥了陆角几句,陆角这些日子言语间常有挑衅,显然十分不满。胡晞看似脾气好,两边劝和,其实是两边煽风,如今更是和陆角走得越来越近。这俩原本就对他为大将军十分不满,一心想着夺权。
唐樊手按着额头,他就不想当这个大将军,这就是来找死的,无奈出兵前家中老父以死相逼,毕竟家族势弱,而如今正是风云变幻时。
“化龙化蛇,就看这一遭了。”
他也明白老父的意思,无论好歹,这次率兵是一个机会,有机会总比在家里坐着,白白看着机会流逝要好。可是,这机会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死啊。
现在让他出兵?他们认为那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就好打了吗?那也是在石允、宇文德、陆清月这几个大势力的夹缝当中生存下来的小势力,是正经经历过数万人规模大战磨砺的,就没一个是好拿捏的。
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现在江北已经没有流民军了,否则他们这几十万的江南大军,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人家。
最多几千人的混乱械斗,和成规模的正经战争,那真不一样。
不,都不用打,不用大军齐出,就点齐二十万大军直奔宇文霁占据的养马郡。这段路最后能到十五万,都是唐樊看轻了他们。为什么号称八十万大军就过来了四十万啊?当初点兵时,从兵将到民夫,那数量是真的计算了八十万的。
当然,各家是有虚报的……但也不至于最后少了一半,根本就是一边征兵一边跑,一边赶路一边跑,都进营了还有跑的。
唐樊最后也只能以天气为借口拖延,反正不能他们主动进攻,主动进攻是找死。
江南那边想到了玉玺,吕墨襟也在想玉玺,他不只想,他最近两年一直在调拨人手寻找玉玺。虽然说宇文霁的铁骨朵,现在比玉玺厚重扎实多了,但吕墨襟希望宇文霁登基的时候,能拥有无可指摘的法理地位。
他就应该是天命之子!
国玺,正是他法理性的最好象征。尤其在几个皇帝都没有国玺的情况下,它的传奇性更强了。
国玺最后出现,正是那位赵家小皇帝。吕墨襟觉得,这个真实性还是挺高的,但宇文鲜杀了小皇帝后,没有得到国玺。说明赵家还是有所疑虑的,他们很可能将国玺留在了家里。
后来几大势力轮流蹂躏赵氏的老家灵州,其实也有找国玺的意思,可是显然没有一家子找到。
石允以赵家老宅为皇宫,不久前听说,他将赵家老宅彻底烧成了白地,又命人在宅上掘坑,将其宫人杀死,丢于坑中。
石允的宫人……就是灵州十二岁以上的九成女性。剩下一成不是自由民,是在石允下属的家里,灵州民间现在完全没有女人了。
这依旧是石允在找国玺,但还是没找到。
吕墨襟干脆放弃寻找真国玺了,他决定做个假的。
他小时候见过国玺的模样,即使时隔二十年,他也依旧清楚地记得国玺每一个细小的痕迹,只要将国玺做出来,假的就是真的。所以吕墨襟画出了图纸,找来了玉和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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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墨墨:[好的]
第153章 给大王雕国玺
153
工匠看了图纸顿时都大笑起来, 一起跪下行礼:“愿为陛下效死。”
他们很清楚,做完这个,他们就没有活路了。吕墨襟给活路, 他们自己也不敢活着,否则哪天说漏嘴,死的就不是他们一个, 而是全族了。且他们虽是小民, 却也明白,若到时候有人借着国玺造假的事情闹腾,那好不容易的太平日子,就又要没有了。
可工匠们又很高兴,他们不认为这是一种逼迫, 只认为这是到了自己尽忠义的时候了。民虽惧死,可到了有些时候却又不畏死。
他们很高兴, 小平王登基之时, 龙椅下的头盖骨里, 有他们的一个。
至于家人后代, 他们半点都不担心, 因为大王和吕相都是仁善的。
“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有个工匠高声呼喊了起来, 工匠们一起笑呵呵地祝贺起来。他们唯一的遗憾, 就是看不见大王高举国玺, 真正受命于天的那一日了。
吕墨襟见了工匠们回来, 没有回自己的家,反而去了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王府,坐在宇文霁书房的椅子上,捏手指。他心烦或紧张时就会这样,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了。
他原本以为, 自己要当心的只是景光会不会因此责备他,两人会不会因此生分——若主君是旁人,吕墨襟绝对不会干这个多余的事情,因为那样的结果,是吕墨襟跟工匠死一个坑里。但景光不会杀他,却会真心为了工匠难过。
就是……吕墨襟觉得他不会为工匠难过的。十几条性命,换一枚国玺,这是好买卖。没有国玺,景光虽然也能继位,可最多十年平稳后,必定会有人借国玺出来闹事。
因为这就是人心,思安又思乱,说到底,思的是欲。
当然,有想作乱的,不愁借口。比如景光的大母出身,就是三代皇帝亲自给他们家下的“毒”。
想多了。
吕墨襟看着手指头,思索着:我也在心疼那些匠人了。我不想……他们死。
吕墨襟在宇文霁的王府里坐了一夜,第二日处理完了公事,吕墨襟又去见了工匠们。
“开封国玺的印红,不该是无辜之人的鲜血。若真如此,乃是坏了大王之义。”
工匠们一愣,皆感动不已,有人甚至掩面而泣。吕墨襟又道:“你们放心,离开之后尽可将此事说与旁人,不会有人相信,也不会给大王找麻烦的。好好活着,你们雕刻国玺,稳定国基,乃是建立新朝的大功德之人,不该默默而亡,该享太平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