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东方彻忙说:下官只是县丞,担不起将军如此称呼。
  郑绥声音温和,但带一股不容抗拒之力:尤县令殉国,地不可一日无长,殿下令旨,任命你为新任县令。
  东方彻谢恩,接过画像,认出是萧玠走失的女儿。但朝野并未听闻皇太子立妃之喜。
  东方彻有些疑惑,这是
  郑绥以为他不认得,道:是我的女儿。
  东方彻更疑,但下官曾听娘子称呼殿下做阿耶。
  郑绥停顿片刻后说:也是殿下的女儿。殿下怕扰动民心分散兵力,一直没有声张寻女之事。
  东方彻有些茫然也有些恍然,那条亵裤轻薄的边角从郑绥臂间翘起,像一个欲盖弥彰的秘密。东方彻想起之前有关东宫床笫的桃色传闻,大多无关女人。这两个人的关系雨夜中一条晦暗不清的连理枝蔓一样,突然被闪电照亮一瞬。东方彻彻底明白了。明白的这一刻他突然想到自己失散的妻子,想到之前晴和天气时自己帮她搓洗袜胸和亵衣的日子。有人给太子清洗身体和衣物,那她呢?她那么爱干净的女孩子,现在是在地狱挣扎还是尤胜地狱的人世间挣扎呢?
  他想告诉她我已经不怕血了,等回到樾州城我能够翻过所有尸体寻找你,这次我来杀鱼给你煲汤补身体。我一定会找到你我死也会找到你。求求你千万千万活下去。
  ***
  有郑绥抱着,萧玠安安稳稳睡了一天一夜。他再睁开眼,透入窗内的天光半明半暗,半明半暗的天光被郑绥挂在床边的铁甲遮挡。这段时间他对甲胄感到恐惧,但这身披挂却像一座靠山让他安心依靠。
  郑绥不在,萧玠知道他去料理战后事宜,也撑起身体去穿鞋。脚上清爽,没了木刺在内的异物感,萧玠知道郑绥帮他洗过脚了。
  这时候郑绥推门进来,手里端一只粥碗。他惊讶郑绥这么高大的身体,脚步居然比猫还轻。
  郑绥见他坐着,一愣,接着笑问:醒了?正好吃点饭。我叫人煮了粥,你将就吃些。热水烧好了,吃完饭洗澡。
  萧玠说:我不要紧。你是怎么来的,带了多少人?公孙冶麾下有没有逃窜的士兵?还有州府,还在他哥哥公孙铄手里,现如今
  郑绥温声打断:先吃饭,我慢慢和你说,好吗?
  萧玠接过粥碗,慢慢搅动。搅着搅着他突然手腕酸楚。郑绥赶来是樾州的幸事,但对自己萧玠说不清是好事坏事。他来了把自己的力气骨气全抽走了,他好累啊这个肩膀他好想靠一靠。不能靠靠了这辈子起不来了。但,只靠一下能怎么样呢?
  萧玠深吸口气,动用最后的毅力舀起一勺粥,这时候郑绥说:我喂你吧。
  萧玠低着头,想掉眼泪,但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郑绥从他手中拿回粥碗,轻轻吹过后喂到他嘴边,说:本来想给你做碗醪糟鸡蛋,但县里
  鸡蛋你们先吃。萧玠说,你们要打仗。
  我带的军粮足够。郑绥说,这次樾州遭此大难几无抵抗之力,因为这个月初,齐军再次突击西塞,西边的军队都赶去支援。西塞大张旗鼓,陛下想过是疑兵之用,便调动临近折冲府兵把守各大隘口,没想到
  没想到齐军从天而降,突击腹地之中的樾州。
  萧玠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郑绥摇头,军中尚无定论。樾州虽然地处西南,但并不与齐国接壤。现在最大的可能,是齐军穿过齐国东南的大沼,抵达樾州西北的委蛇山群,在此埋伏多日。
  我不这么认为。萧玠说,齐军骑兵众多,声势浩大,不可能潜伏多日还不声不响。而且委蛇山蛇虫鼠蚁无数,更有瘴毒,从没有人能活着横穿过来。你找舆图来,我们一块看看。
  东方彻说你三个日夜只合了半个时辰的眼。郑绥劝道,你先休息,我已经来了,我来了就不会让樾州送在齐贼手里。
  郑绥说着把粥再次递到萧玠嘴边,这种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态度让萧玠想到父亲。萧玠问:陛下知道了吗?
  郑绥想了想,说:樾州之难肯定知道了,但没有亲自赶来,你在这儿陛下大抵不知道。
  事情过了,别让他知道。萧玠补充,他身体并不好。
  郑绥应:好。
  快把粥吃完时,郑绥举在半空的勺子突然不动了。
  萧玠问:怎么了?
  郑绥深吸口气,颤着嗓子说:差点就晚了,我差点就来晚了对不起,你的手还痛吗?
  萧玠这才想起手上包扎的剑伤,也想起郑绥执意要喂他的原因。原来是他手伤了。但萧玠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只有郑绥问他才想起痛,跟那天看到郑绥他才感觉痛一样。
  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但萧玠现在毫无探究的气力。萧玠说:只有你来了,你来得刚刚好。你是收到了我的书信吗?
  郑绥摇头,没有,但我收到了一封密函。我出京的时候陛下告诉我,齐国内部有我们的线人,并交待我往来的路子。但为保证其安全,只由他们对我们进行单方面传讯。我就是收到了一个代称抱香的密函,上面只有四个字,樾危速救。
  萧玠想起萧恒曾讲过,他已经发展起一支以目为名的线人队伍。他想到郑绥的行军路线,又问:怎么没直接去樾州州府?
  在路上收到公孙冶带兵攻打菊崖县的消息。郑绥说,他们说太子在这里。
  萧玠安静了一会,说:樾州刺史被杀了。开春地方官吏进东宫问对时我见过他,是个踏实肯干的人,陛下对他很称赞。东方彻说菊山开垦之事,陛下打头之后都是他在做。
  萧玠说他做的不错,最后变成一架白骨让蝇虫叮咬啦。
  他双手交插着,一段时间里再没任何动作。光穿过窗户投在萧玠脸上,是一块静止深刻的白瘢。但郑绥看到包裹他手掌的纱布上有鲜血绽开,他的手指甲也渐渐由红泛白。他在用力,也在忍耐。
  郑绥不说话,放开吃空的粥碗,小心翼翼避开白纱去握他的手指。萧玠的指腹变得粗糙且无弹性,像几截雨水浸泡后又曝晒的树根。
  萧玠说:我想洗澡。
  你现在不能沾水。郑绥劝道。
  萧玠像没有听到,抬起头问:你能帮我洗澡吗?等你不忙的时候。
  他的神情像个无知的婴儿。
  郑绥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傍晚,郑绥把所有帷帐拉起来,亲自给萧玠擦洗。过往的一切还是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有樾州的血迹也有玉陷园的雨迹,萧玠只有在私密空间和亲密之人面前才肯展露身体。郑绥把热水哗啦哗啦倒入木桶时萧玠解开衣带,热汽呈云状弥漫,萧玠苍白的皮肤被沾湿后变成一种浓稠的乳白。他微微弯腰,郑绥没有注意这是个脱掉亵裤的动作,他的目光完全被萧玠背后尚未愈合的刀伤吸走了。
  郑绥紧着嗓子问: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深的伤口?
  萧玠再次显露出婴儿般惘然的神情,反手去背后摸了摸,说:我看不着也就想不起来。那一段不顾着痛,只顾着活。
  萧玠说你也知道,我用长生之后哪里都这么痛,我其实分不太出来。
  郑绥说:得赶紧给你包伤。
  萧玠问:不洗澡吗?
  他脱得□□地站在郑绥面前问,不洗澡吗?他看到郑绥喉部滚动两下,郑绥腰部以下被木桶挡住,整个人看上去毫无变化。他有些僵硬地伸过手臂,像抱一块有裂痕的玻璃一样把萧玠抱到木桶里。那条红蛇样的刀伤在萧玠洁白的背部吐着红舌。
  萧玠抱住膝盖,蜷缩于羊水一样蜷在桶里。他感到记忆之外秦灼腹内的温暖。他感到郑绥的手覆盖他完好的肩膀处,郑绥居然疼痛般打了个冷战,然后问:我弄痛你了吗?
  萧玠摇摇头,侧脸盯伏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他奇怪郑绥明明比他还要小,怎么生了这样一只大手,几乎能把他的手掌完完全全包拢起来。
  对连日疲惫的人来说,热水澡能解疲,现在这些热腾腾的水汽竟对萧玠发挥出萱草的功效,把他脑袋完全熏迷糊了。他不仅忘忧忘痛,这具饱尝情欲的身体居然连曾经的性.经验都忘记了。
  他拉住郑绥的手,以为在做一个很普通的动作,拉着郑绥滑到水下摸自己的肚子,说:你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和陛下吵架,我有点恶劣,吃了一种闭气的草药装死来刺痛他,先把秋翁吓得大哭。你摸我的肚子,说肚子还在动是有活气的。这件事是陛下后来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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