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水苏对他的注视心领神会,探出头看了一眼,回来汇报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道:“公子,要不您还是亲自看一眼,我感觉……我感觉外面的人有点像太监。”
京城内虽然贵人遍地走,但能在这种时候使唤太监的人可不多,钟昭立刻上前掀起了车帘。
现在夜色已经很深,宋喜穿着一身薄衫,见帘子被掀开,笑盈盈地在马车下仰起头,轻声说道:“钟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钟昭皱了一下眉:“现在?”
宋喜点点头,温声重复道:“没错,钟大人,就是现在,太子殿下想请您入东宫一叙。”
第74章 欺骗 你觉得是我骗了江望渡?
谢英觉得在自己老丈人这桩案子上, 他真是冤到无处说理。
孔世镜并非布衣出身,祖上三代都是朝廷重臣,正所谓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 孔家连着那么多代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员, 家底丰厚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当初孔玉璇被指给他做妻子,虽然为此不得不跟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断了联系,被他挑开盖头的时候脸上的妆都哭花了,但带来的嫁妆依然堆了东宫半个库房。
谢英早就知道孔家不缺钱,所以当他与孔玉璇成亲的第二年,孔世镜往东宫送第一笔银票的时候, 他没什么犹豫地便笑纳了。
至于孔世镜给他的银子并非多年积攒,而是私采金矿所得,这种隐秘的事情他哪里能知道?
太子每个月的俸禄不少, 但想跟外祖是户部尚书的谢淮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谢英时常在想,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太子, 一开始就有一个这样得势的岳家, 他的生母是不是就不会孤零零地死在冷宫,是不是至少能有一个体面的葬礼,是不是过往的十几二十年,他也不至于在宫里熬得那么难。
这年头给宋才人治病要钱,打点官员更要钱,除了江望渡是他从小看着长大, 有一点少时共患难的香火情,就算有时他做得过火点,也不会轻易弃他而去之外,其他朝臣见风向不对都要三缄其口, 哪怕是他也不能轻以得罪。
谢英跪在乾清宫门前的石砖上,被太阳晃得眼睛疼,等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的大门终于打开,霍景手中拿着拂尘,俯身来搀扶他,“殿下,陛下传您进去。”
谢英半眯着眼睛睨对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正是面前这个太监命人将他生母的尸体抬走,不由涌现一股恶感,将对方推了出去。
“多谢霍公公。”
他低头将衣摆上的尘土掸去,冷淡地道:“本宫自己来就好。”
说着,谢英抬步走进乾清宫,皇帝已经提前将所有宫女太监全部清走,他入内后还没有见礼,一本奏折就朝着他的脸飞了过来。
“刑部递来的折子,看看吧。”皇帝已经过了大发雷霆的阶段,语气有些恹恹的,冷笑道,“孔世镜知道自己要死了,怕你像当初抛弃曲家那样对他弃之不顾,咬死了开采金矿是受你指使,年末的账本就是铁证,你有什么话说?”
时下已经入夜,谢英捧着折子跪下来,只是翻了两页就停住手,不敢再看孔世镜明摆着想要将他拉下水的证词,摇头否认道:“曲家兄弟有今日的下场,全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父皇秉公办案,儿臣自然唯父皇马首是瞻,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偏私,谈何抛弃?”
他将头磕在地上,语调也跟着高了不少:“孔尚书确实每年都给东宫送年礼,但他开凿金矿的事儿臣并不知情,望父皇明鉴。”
话落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没有搭腔,谢英并未抬头,语气却软了下来:“儿臣当这个太子全靠父皇抬爱,以前日子过得苦,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还以为……还以为孔尚书家在京城多年,能拿出这些也很正常。儿臣愚钝,但是绝不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金矿的事太大了,现在什么钗不钗的已经没有人在意,谢英很清楚现在为他说话基本等于找死,遂让自己挤出了好几滴眼泪。
而后面,他八分真两分假,将自己早年的经历抬出来,将纯粹的贪解释为穷怕了,胆大妄为收受贿赂解释为无知,满口都是认错,关键的地方却都绕了过去。
“差不多得了,曲青阳像条哈巴狗一样巴结了你好几年,你以为朕不知道?”皇帝不想听他扯淡,话落后不久又道,“而且很多时候,愚蠢也不见得比真坏好。”
谢英双手撑地,闻言一下子扬起头:“父皇……”
皇帝不置可否,抬起右手冲人轻轻一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谢英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他见状叹了一口气,将手落下去,摸了摸对方头上太子的玉冠。
“朕知道你不知情。”皇帝垂眸看着自己说完这一句话,眼中立刻再次闪出水光的谢英,感到一阵阵无力,半晌后又说道,“但他女儿嫁给你三年,流水一样的银子也往你府上送了三年,你始终没有察觉出异样,也没有跟朕汇报过,这难道是什么很好的解释吗?”
谢英心中警铃大作,努了努嘴道:“不是这样,儿臣……”
“朕相信你心中也明白,你并不是什么储君的好人选。”无论人品心性还是能力,谢英都太普通,皇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有些疲惫地道,“朕很喜欢病床前真心实意为朕担忧的孝顺儿子,给你母妃拟尊号重新下葬的事也不会搁置,但关于怎么当这个太子,朕希望你回去后好好想一想。”
谢英张了张嘴,还欲再为自己分辩些什么,皇帝却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语气再度寒了下来:“孔世镜朕一定要杀,任何敢于攀污当朝储君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父皇打算如何做?”谢英的头脑有些昏沉,他早就知道孔世镜必死无疑,但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心中还是怀揣着三分侥幸,觉得应该不至于株连九族。
毕竟跟后代无德无才的曲氏不一样,孔家的下一代都很争气,在朝中各部均有任职,外放出去大放异彩的更是大有人在,其中有不少都得到过皇帝的褒奖。
谢英一直以为只要孔玉璇在自己身边,等过几年孔家缓过来了,依旧可以成为他不可小觑的助力,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朕不会动你的太子妃。”皇帝口气还算温和,但也仅限于此,“至于其他,那不是你该管的,也不是你能过问的,回府去吧。”
——
钟昭在宋喜的带领下来到东宫的书房,彼时谢英身边空无一人,连据说无论太子心情多不好都能陪在近侧的宋欢也不见踪影。
他提着一个酒壶半躺在榻上,姿态略有些萎靡,蜷缩在角落中,看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宋喜帮人推开门后,就忙不迭地转身离开,好像生怕留在这里会给自己招来什么祸端一样。
钟昭沉默片刻,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金碧辉煌的匾额。
这是他今生首次单独面见谢英,比之前预料的要早好几年。
谢英轻狂自傲,手段说不上有多么高明,却足够凶狠毒辣,而且一向很少主动召臣子来自己的地盘问话,也就江望渡比较常来。
若非对方信了江望渡的邪,以为他是内应这个乌龙,钟昭以为他只会有一次跟谢英这样相处的机会,那就是对方倒台的时候。
重新提起一口气后,钟昭进门行礼,心里已经做好了要被折辱一番、在地上多跪一会儿的准备,谁知谢英听到脚步声便开了口。
“自己找个地方坐。”
他随手将酒壶放到旁边的桌上,一上来就没废话,“轻舟说他喜欢你,本宫早就想私下见一见你,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堂堂太子张口就是臣子的私事,而且此时对江望渡的称呼也不像他以为的愤怒,钟昭不知对方这个开场白是什么意思,扯了下嘴角,“下官也没想到。”
谢英听着他不咸不淡的回应,突然怒从心头起,那种在皇帝跟前的无能为力卷土重来,但皇帝既是君也是父,面前这人算什么?
他疾言厉色道:“江指挥使是本宫的近臣,你们有了床笫之欢,我原以为这是一桩好事,还想过邀你宴饮,可你做了什么?”
钟昭闻言,有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自心底升起,片刻后才笑笑,跪地请罪时腰间的剑穗接触地面,又发出了几声珠子撞击的响动。
他姿态恭敬,说的话却是:“殿下,您觉得是我骗了江大人?”
谢英低头看向钟昭,抬手一扬,那还盛着一半酒液的酒壶就啪一声碎在了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他酒量不算非常好,此时已经喝到半醉,一字一句活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