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唐策继续道:“等这次的事情一过,我会让小谅上表寻求外放,反正你们这茬进士本就要有人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做官,与其待在京城,还不如躲得远一些。”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叫他把小玉和钟夫人都带走,自己留下。”他像是已经预见自己的命运,再看向钟昭的时候眼中多了一抹恳切之意,“老夫的幼子今年才十岁,以后求钟大人照顾一二。”
  “师爷,晚辈明白您的心情,但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钟昭被他说得揪心,缓缓呼出一口气,“待到表哥表嫂都走了,晚辈愿意为了您跟宁王殿下周旋……”
  “大人。”唐策蓦地出声打断他,随后直接在马车逼仄的空间内跪了下来,“求大人成全。”
  钟昭见此一幕,忙伸手去托对方的胳膊,但唐策卯足了劲儿定在原地不动,钟昭也不能动用武力将人整个提起来,只得颔首道,“好,师爷,我答应您。”
  ——
  第二日早朝,钟昭早早就到了殿内,谢淮称病没露面,其余的谢英、谢停、秦谅无一例外就位得很快,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他的视线转过一圈,最后跟双眼微眯的谢停碰到一起,对视半晌后率先偏头错开。
  自从去了宁王府后,苏流左就留在那边没回来,苏流右倒是颠颠地跑回来报过一次信,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关着钟北琳和唐筝玉的地方,确实是一间上好的偏房。
  由于谢停亲自拦在门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秦谅从家出发,那两人还是没被接出来。
  只不过谢停眼下已经立于殿上,苏流左没有了顾忌,肯定会带手下破门而入,现在就要看秦谅敢不敢在没亲眼看到母亲和妻子的情况之下,跟谢停对着干了。
  昨夜光是谢停决心一搏还是谢淮吐血,都委实太过惊险刺激,钟昭劝过秦谅以后又回到端王府,折腾了一宿没合眼,还没来得及查探谢英和江望渡那边的动静。
  但看谢英不住左右看的眼睛,便能知道他们也没消停,指不定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
  钟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等待皇帝出现,其他人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各怀鬼胎地眼神交流,就这么过了好半天。
  过了大约一炷香,皇帝坐在龙椅上、头顶冕旒的玉石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太监尖声道出了那句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谢停往旁侧走了几步,端端正正地跪下:“儿臣有事启奏,儿臣要告发太子殿下因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策划贡院走水案,致使一百多名举人葬身火场,不能参加补考者如云,此乃我大梁的损失。”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俯身往地上磕了个头,声音颇为认真严肃,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科举在历朝历代都是头等大事,儿臣本也和刑部尚书一样,认为此案皆为歹徒所为,而今才知并非如此,背后竟有如此阴谋,请父皇明察。”
  相比于上次孔世镜出事,这次的状况直指谢英本人,朝中其余没听到风向的大臣个个缄默不言,连嘶气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如谢停所言,他昨天就已经把折子递了上去,如今皇帝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不顾一帮跟鹌鹑一样安静的臣子,哦了一声道:“昨天你不是说,有一位叫秦谅的大臣将来龙去脉都查得很清楚么,今日他可在殿上?”
  “回禀陛下,臣在。”在谢停稍带期待的目光下,秦谅端着笏板慢吞吞地从人堆里现身,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写满字的折子。
  这个动作一出,钟昭立刻感觉到谢停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得意。
  他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秦谅今生还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说话,却并没什么害怕的意思,仿佛他天生便应该站在这里,语气淡然而从容:“只不过臣本来的打算是先将此物交给内阁,由内阁看过无误后再呈给陛下。”
  说着,他先是侧身给谢停鞠了一躬,然后才跪下来,将那东西放在掌心之上,头深深地埋下去:“而且臣不知宁王殿下在说什么,臣所请之事,与太子殿下无关。”
  此话落地后,谢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上面的皇帝倒是一挑眉,随即动了动身子,饶有兴致道:“既然宁王提了你的名字,朕索性就给你个机会,让你不用经过内阁,也能把东西交到朕的面前。”
  他说完这话下巴微抬,旁边的太监立刻很有眼色地走下台阶,将秦谅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皇帝打开翻了两页,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会试出来的进士都想留京做官,怎么你这么特殊,偏偏想去外面做知州?”
  随着皇帝这个问题问出来,钟昭心里那口气终于稍稍松懈,但与此同时,谢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仿佛一方看不见底的深潭。
  第90章 升迁 柳暗,花明。
  昨天钟昭跟唐策坐在马车里的时候, 对方说的还是等这事结束后,结果今天眼看皇帝问到头上,秦谅当即就选择了顺坡下驴。
  “回陛下, 非是特殊原因。”
  他叩头道, “臣从苏州来,到京城前一直颇为自满,如今入官场半年,身边尽是优秀出众的同僚,方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生来就很会做某事的人很少,多数能力都要靠时间和经历积攒, 说什么优秀出众,钟昭岂能不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说朝堂派系斗争不休, 皇子高官纷纷涉身其中,连皇帝都不能秉公办案。
  即使这一世还没大展宏图, 就被许多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秦谅依然是个怼天怼地的脾气, 反正皇帝不可能把他的隐喻点破:“加之家母半生都在为臣操劳,如今年迈,愈发向往尚未去过的地方,臣便想着将这道折子递上,本以为等一等才能呈到陛下眼前——”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头顶仿佛笼罩着阴云的谢停, 微微鞠躬:“没想到托宁王殿下的福,今日便遂了臣的心愿,多谢殿下。”
  秦谅这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阴阳怪气,钟昭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上首皇帝的嘴角也弯了弯,唯有谢停冷冰冰地道:“大人不必客气,不过你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李春来是你查出来的这一事实,对此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臣确实联络过李老板,那是因为臣在贡院的时候,捡到过半块引火之物。”李春来曾亲眼看过他手中的打火石,现在瞒着也没用,秦谅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重新面向皇帝道,“据李老板口述,那两人去找他时,穿的衣服和太子殿下亲卫的衣着一模一样。”
  贡院走水案的幕后主谋一旦被确认是谢英,他纵然是太子也要出大事,听到这话脸都不要了,同样出列:“父皇,儿臣有话讲。”
  谢英说着,瞥了眼跪在一边的秦谅:“关于买打火石的人是否穿了与儿臣府里亲卫相同的衣服,儿臣未亲眼见到,认不认都没什么说服力;但即使他们真穿了,难道就能认定的不是仿制出来的,就能证明这两个人是儿臣派去的?”
  时移事易,这件事距今已经过去半年,谢英早就处理好了项大项二凭空消失的漏洞,再开口的时候十分言之凿凿:“退一万步讲,谁又知道那老板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他被谁引导,目的是陷害儿臣,似乎也完全说得过去吧。”
  “……”秦谅闭了闭眼,半晌后才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臣也是如此认为,单凭一件衣服说明不了什么,后来臣始终没能查到新证据,与刑部万大人的结论一致,所以便将此事搁置了。”
  他对谢英没有好感,讲完这些甚至能称为维护对方的话,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能把谎圆成这样已经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俯身再次磕了个头,这回直接没起来:“臣要说的就是这些,与宁王殿下所述并不相同,请陛下明察。”
  谢停听他们在这里一唱一和,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若不是皇帝还在上面,文武百官也都围观着这一切,他都想起身跟这俩人互殴。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他也拱了拱手:“父皇……”
  “好了,这件事刑部之前就没有查出眉目,既然现在出来了一个所谓的人证,那正好,让锦衣卫好好查。”皇帝拍了一下手里放着的秦谅的奏折,不想理会此事的意思很明显,“秦大人的孝心天地可表,朕准了,回去等消息吧。”
  秦谅听罢领旨,恭恭敬敬地叩谢皇恩,那边谢停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儿臣这两个字才刚出口,皇帝就直接站了起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