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无论现在是谁做提督,宵禁在即,等下也是有人巡查的。”女子有些担忧,拽了一下他的手臂,“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也好。”男子闻言嗯了一声,率先转身走出小巷。
  鉴于这二人并无追击的意思,钟昭和江望渡想知道他们的身份,走出很远之后,又轻手轻脚地回到附近的屋顶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江望渡哑然,酒都醒了大半:“这可不是我有意而为的。”
  刚刚那男人说话时,因为情绪不稳而有些尖,跟他的本音有区别,两人乍一听都没分辨出来,可这姑娘是谁,他们都认出来了。
  不知道是单纯随了父母,还是在木匠铺帮工多年,体魄也得到了锻炼,十四岁的少女亭亭玉立,身量比大多数闺阁小姐高些,赫然是钟昭唯一的妹妹,钟兰。
  “我知道。”钟昭收回护在江望渡腰上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不已,许久后才将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压下去,“我回去亲自问她。”
  “钟兰跟端王世子这般来往,瞧着不像只有一日两日。”刚刚钟昭说完那句话,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江望渡跟了上去,欲言又止道,“毕竟他们刚刚只是说了几句话,没有过从亲密,凡事仍然有余地,你好好跟她说,别……”
  “我知道。”钟昭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微微闭上眼睛,在这一刻恨极了自己将过多精力都用在往上爬上,身兼数职,没有分出更多时间跟家人相处,“让侯爷见笑了,你先回去吧。”
  ——
  江望渡并没有走。
  前世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明白家人对钟昭来说意味着什么,一路沉默地跟他来到钟家门前,但却停在了门口,到底没进去。
  钟昭偏头道:“既然你不想离开,就去我卧房稍坐如何?”
  “不用,等下我去房顶待着,你跟乔梵知会一声,让他就算见到我也别声张就好了。”江望渡留意着人的神色,笑着握了下他的手,“以前都是你躲在暗处这样看我,今天也让我这样做一次好吗?”
  话罢,他想了想,又紧着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就像咱们以前说的那样,当一切其他事物都不存在,今天我不是晋王麾下一员,不是督帅,只是江望渡。”
  只是作为江望渡,陪着他。
  以前还不知道对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时,钟昭就被他用剑穗下过一次套,再听到这话本不该信,但他却垂着头,半天都没回答。
  良久,钟昭才轻声说道:“那样的事情,别再来一次了。”
  江望渡眼眸微动,同样间隔了很长时间,才缓慢而用力地点头,语气笃定地道:“你放心。”
  钟昭转身进了门。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故意掐算着时间,钟兰此刻也才回来不久,正厅之中灯火通明,她正在跟父母分享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
  “先前兄长入阁,陛下赏赐了一个院子,但因为荒了太久,必须重新修缮,现在已经快完工了。”她笑道,“这次师父全程没插手,新添的桌椅摆件,都是我自己设计,盯着工人师傅们打出来的,过段时间给您二位一个惊喜。”
  家中长子仕途顺遂,年纪轻轻便走到如今的地位,女儿也愈发懂事优秀,钟北涯和姚冉自然比任何人都开心,连连点头。
  钟昭疾步入内,环顾了一圈屋内的人,给水苏打了个手势,没有一丝犹豫道:“带他们下去。”
  水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立刻面色严肃地点点头,领着所有奴仆鱼贯而出,还专门点了几个护院的名,让他们去房顶守着。
  乔梵眼皮一跳,忙摆手道:“这个就不需要了,公子有令,我一个人上去盯着就行。”
  屋内,钟昭发下话来,刚刚还很热闹的正厅霎时间门窗紧闭,哪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夏夜的微风全然被隔绝在外,只有一盆被下人摆在中间的冰,还在孜孜不倦地散发凉气。
  姚冉率先意识到不对,边观察钟昭的脸色边迟疑着问:“小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此一言,钟昭尽力放平心绪,点头道:“只是有些话想问。”
  “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为什么要将人都赶出去?”钟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平白生出几分不安,笑着打趣道,“你这样怪怕人的,我去把水苏叫进来吧。”
  “不需要,你先坐。”钟昭叫停了她的脚步,又转向姚冉,斟酌了一下语气才问出一个问题,“阿兰的婚事,娘考虑得如何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钟昭清楚地看到,屋内除自己以外的三个人,脸色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钟兰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沉默半晌之后,出声问道:“刚刚我遇到的人是你?”
  “是我又怎么了?”钟昭自嘲地低头一笑,哪还能不懂他们这个反应代表什么,“原来是这样,光瞒着我一个人,对吗?”
  “小昭,你千万别误会,我们绝没有别的意思。”在家人的面前,钟昭总是没办法很有骨气,他轻轻颔首,眼眶一下就红了。钟北涯少见地无措,从椅子上起身,快走几步绕到他面前,甚至有些磕巴:“阿兰还这么小,心性不定,他们现在只是试着接触,你累成这样,我们只是不想让你烦心……”
  钟昭听到这里,同样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俯视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端王世子是什么身份的人,您难道当他跟阿兰一样青涩单纯,胸无城府?”
  在为君这条路上,谢时泽天资不足,但人情世故方面却早熟得不像话,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婚事是一桩生意,母亲早就定下了未来世子妃的人选,他这个时候见钟兰,明摆着动了娶她的念头。
  而如果钟兰还不是知道危险,继续这么跟对方这么来往,以后根本不可能有说两人接触失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资格。
  他感觉这事荒唐得可笑,直白地对钟兰宣告:“其他事都无妨,只婚事一条,牵涉到今后全家的命,不能你想怎样就怎样。”
  “端王世子那边我去说。”好歹钟昭给谢时泽当了这么多年先生,在一切还没挑明前,他先一步提出让这两人分开,还是有些成功机会的。钟昭余光看到钟北涯欲言又止,抬手截断对方未出口的话:“此事没得商量,父亲不必劝了。”
  “哥,我不明白。”钟兰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上前几步拦住了他的去路,颇为执拗地问,“你刚中解元就去了端王府,为他们父子效力五年,钟家满门难道不是早就跟端王一家绑在一起了吗?”
  朝堂上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往后的事哪有人能说得准,江望渡两世加起来追随谢英的时间更长,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钟昭不欲跟家人解释这些:“即便已经绑在一起,也不需要你用自己的婚事加固两家的联盟,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可是我喜欢他!”钟兰见他要走,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抓着钟昭的袖口哀声重复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是他的先生,教导他,也辅佐他,我如果嫁给他,这岂不是亲上加……”
  “谢时泽的亲人是宁王,可你看他是怎么对宁王的?”钟昭打断她的话,眼看着钟兰似乎想到什么,表情渐渐僵硬,步步紧逼道,“况且退一万步讲,我辅佐谢时泽,是为了让他当皇帝的。”
  上辈子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这辈子难免纵容一些,饶是到了这个份上,钟昭还是不想跟她说太重的话,到最后带着倦容道:“就算他让你做皇后,后宫佳丽万千,三年一选秀,你能受得了?”
  钟兰双目有些失神,显然从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姚冉本来还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钟兰能有自己喜欢的人也很好,闻言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快步走上前扶着她道:“你哥说的没错,这压根不是什么好姻缘,不要就不要了吧。”
  说着,她复又走到钟昭身前,语气既愧又悔,苦涩到极点:“本来是想少给你添一点麻烦,可到头来还是要让你去周旋,是爹娘什么都不懂,拖你的后腿了。”
  “但有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们不是有意瞒你,更没有防着你的意思,只是怕你太操心。朝堂上的事我们一点都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熬下去……”
  姚冉看着钟昭写满疲惫的双眼,含着泪摇头:“昭儿,是爹娘对不起你,没让你生在官宦之家,给不了你任何助力,跟你同年考中的进士,谁不是一路被母家、名师提携?纵使犯了错也有很多人求情,暗中运作,没有几个人比你更加难,简直是举步维艰,我们比谁都清楚,你这几年受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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