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皇帝如今的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诚心,尽管回想他本人做过的许多事情,这般掏心窝子的话听上去略显滑稽,但是钟昭和宋欢都明白不能在此刻表现出什么。
他俩于是齐齐沉吟了半晌,先后起身沉声立誓,表示自己定当竭力辅佐谢时遇,绝无二心。
皇帝双目已经浑浊,听见这话一时没答,委顿已久的谢停却忽然笑了,坐在地上道:“父皇有功夫在这里叫我孽障,不如去问问您的结发妻子,大梁的皇后娘娘,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一国之母不当,要去跟前未婚夫的弟弟搅和在一起,还生下了一个小杂种吧!”
听到如此忤逆之言,皇帝还没说什么,淑妃便面露惊恐,伸出双手去拉自己儿子的衣袖,但谢停自知罪无可恕,索性彻底仰起头来,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好吧,是儿臣忘了,您不敢召他们跟皇后曾经的宫人对质,甚至见都没见她一面就将人处死,也不敢命三司审理,因为皇后在一切还没查实的时候,就想杀了丘将军灭口,被衡王当场抓获,一旦真的明堂会审,全天下人都会非议您的德行。”
“他们会说,为什么您的亲儿子要联合您曾经手下大将的副将谋您的反;为什么徐文肃故去多年,皇后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当朝锦衣卫指挥使脸上划出一道疤,也要把对方当成他亲哥哥暗中苟且;为什么镇国公当年铁了心要屠城,见到蓝蕴突然改变了主意,回京后不久却又把她弃在后院二十多年,镇国公——是真好色吗?”
淑妃这会儿已经濒临崩溃,拼命摇头:“你在说什么,停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停眼眸充血,一字一句无不带着快意:“说起来儿臣还真要谢谢父皇,将儿臣圈禁三年后,丢到了汾州那个地方,让我遇见丘将军,得知了一件这么……”
钟昭豁然从座椅上起身,动作之大将不远处的谢停都吓了一跳,下意识住口。钟昭袖中双拳紧握,直觉接下来的话自己绝对不能再听,垂首对皇帝道:“臣忽然想起家中有事,需要臣即刻回去处理,所以臣想先行离开,请陛下开恩,容臣告退,臣改日定来请罪。”
宋欢只是胆子小,并不是真傻,见状也赶紧附和道:“时遇该用饭了,再待下去的话,妾怕对他的肠胃不好,所以也想先告退。”
“有什么好装的?父皇既叫你们来了,自然做好了让你们知道真相的准备。”谢停眼下已然反应过来,他们是打算借故离场,反正至多不过御前失仪,怎么也比听完他的发言强。谢停加快语速:“钟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吧,其实当年苗疆一役,徐文肃战死另……”
谢停剩下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忽然瞪大眼睛,身形瘫软地倒了下去,眼见着是受了什么暗伤,再然后没过多久,两个带着面具的御林军便安静而迅速地走上前,一左一右托着他的胳膊将人拎起来,垂首等着皇帝的吩咐。
见此一幕,淑妃眼泪横流:“陛下,臣妾若知道这些,绝不会发那一回善心,臣妾与停儿犯下大错,罪该万死,但时泽是无辜的,他被陛下派到外面巡盐,到今天还没回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兆蓝,我们的女儿,她早早嫁做人妇,驸马并没有跟着作乱,陛下一向也说那人不错,陛下求求您,求您放过他们吧,陛下——”
皇帝没有看她,面上也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整个人看上去疲惫至极,像是凭空又老了五岁,活生生听着淑妃哭了很久,才颓然摆手道:“带下去。”
两名御林军的人听罢颔首,一人将谢停背了起来,一人朝淑妃伸出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淑妃没能从皇帝口中得到承诺,却也不敢再哭诉,将将止住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一走,殿中立时便只剩下了钟昭,皇帝和宋欢三个人,显得尤为空荡,皇帝半晌后再度抬头,刚想说点什么,谢时遇忽然望着淑妃背影消失的方向哭了起来。
而听到小孩的哭声,他准备讲的话登时咽回了肚子里,招手示意宋欢将人带过来,僵硬地哄了几声后放弃了:“你出去吧。”
宋欢老早就想撤,得到这个命令简直如听天籁,立刻行了一礼,便开始拉着孩子往门口踱步,期间还在皇帝看不到的角落里,充满担心地朝钟昭投去了一瞥。
钟昭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听见门从自己身后关闭的声音,站在厅堂中心,静待皇帝再次开口。
许久后,皇帝哑着嗓子道:“朕自知私德有亏,早年间因为放不下父子之情,偏心英儿,纵他闯出过不少祸事来,朕心里清楚。”
这确实是实话,钟昭张了张嘴想顺着对方的期待反驳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来,遂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刚刚被谢停指着鼻子骂了一场,听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实在懒得生气,只心平气和道:“朕知道你以前跟英儿不对付,武靖侯最后也跟他翻了脸,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比时遇更合适的储君人选,朕希望你能明白。”
钟昭当然明白,关于扶持谢时遇的决定,他下得比皇帝早太多,更何况说到底谢时遇也不是谢英的亲儿子,他能有什么不满的。
“臣谨记陛下的嘱托。”
他躬身道,“必定全力辅佐太孙殿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那倒不至于,但有了爱卿这句话,朕心里总是舒服一些。”皇帝笑着摇头,并没有再谈方才谢停的言论,仿佛全然忘记了此事一般,直接下了逐客令,“行了,拘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你的家人应该很惦记你,你也回去好了。”
“谢陛下。”上首坐着的人都没提刚刚的闹剧,钟昭自然不可能主动说,照常行礼后转身往外走,却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事情,疾步折了回来。
这会儿皇帝已经半倚在椅子上,微微合上了眼睛,听见这个动静再次睁眼,像是有些不解地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臣斗胆,想问陛下一句。”
皇后与徐文钥通奸,按律当满门抄斩,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牧家其他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听谢停的意思,当年徐文肃的死另有隐情,多半跟皇帝脱不了关系,他事后强娶人家未过门的妻子,也实在算不得无辜。
钟昭想起在西南边境的时候,牧允城孤注一掷地求他,让他如有可能,千万拉牧家一把的样子,撩袍端正跪下,轻声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牧大人?”
兵部尚书牧泽楷,皇后的亲生父亲,牧家当之无愧的顶梁柱,若皇帝肯留他一命,诸如牧允城之流,自然没什么不能被放过的。
皇帝闻言眯起眼,过了半天才喜怒不辨地道:“眼下朕封时遇为太孙的圣旨还没下发,你也还不是他的先生,就已经开始试探着,想要过问朕的决定了吗?”
“臣无此心,陛下明鉴。”跟上面这位打交道这么久,钟昭也不再像起初一样那么容易胆战心惊,“只是请陛下细想,跟晋王殿下有关的朝臣,并非牧大人一个。”
“牧泽楷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很该去下面见先帝。”皇帝如何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哪怕把牧家全家都砍了,朝中还有不少像万荣这样的臣子,也是早早站队谢衍的,一时间根本拔不干净,因此尽管面上划过一丝不虞,却耐着性子道,“不过这件事不宜声张,他年岁也实在大了,朕会让他回去颐养天年,至于他的儿子孙子,若真有能力,也不是不能继续留用。”
“至于其他人,那就要看他们聪不聪明,不做得到及时抽身,或者说在听到看到一些事的时候,能不能学会适时地把嘴闭上,别给朕和时遇的未来添麻烦了。”
听罢,钟昭松了口气,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十分明朗,归结起来就是不会广开株连,尽量将谢衍和皇后的案子往下隐,毕竟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光彩,当然是能多瞒一个人就多瞒一个人。
现在京里刚刚经历一场内乱,很多地方都是乱糟糟的,军队和百姓都要休养生息,钟昭在工部待了这几年,切切实实感受到哪怕只是上面人的微小举措,降临到百姓身上的都可能是一场浩劫,也实在是不想看到朝廷经历大换血,开启新一轮的动荡,由此深深叩首道,“陛下圣明,微臣拜服。”
“你哪里是拜服,明明是早就想好了这一切,只等朕说出来。”皇帝自嘲一笑,“算了,时遇的先生就得是这样的人,你去吧。”
第177章 想见 只是想见你,所以我来了。……
钟昭在钟家门前下车的时候, 天已经彻底黑透,门口处的大门虚掩着,姚冉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 就提着灯站在那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