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卢毅的事儿了了,那就该把高阳王的事儿彻底做个了结了。
  下头的人看着元煊重新拿起那张纸,纸的声音不大,但压得人脖颈后头沉甸甸的。
  谁都知道刚刚元煊处置卢毅是做给他们看的。
  众人彼此看了看,不知谁率先出列,“犬子年幼,做事冲动,只顾兄弟义气,却实在顽劣愚钝,只听信了高阳王所说的蒙冤勤王,并非想要谋反,还请殿下明鉴,臣,愿以半数资财,换犬子一条性命。”
  元煊诧异看向那人,“胡将军何至于此啊,您的儿子,并非为首倡议之人,自然不至于没了性命。”
  “这名录上,”元煊目光扫过几个人,“可不止谋逆,还有结党营私,贿赂高阳王,私掠府户民女为奴婢,山泉越轨,谋害他人性命,凡此种种,不堪列举。”
  那几人的冷汗登时下来了。
  “为首的,自然是要斩首示众的,诸位可曾看过国子祭酒的弟子所作的文章啊?那文章叫我想起了从前的羽林哗变来。”
  元煊图穷匕见,看向了崔耀,“太保您瞧过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殿内响起了错落的惊呼声,“殿下三思!殿下饶命!”“殿下不可!”“臣愿以全部家资,免除死罪”的话来。
  更有人疾呼,“您这样做,太叫我们老臣们寒心了!陛下!!陛下!!我要去寻陛下!”
  在一片惊呼声,有人站了起来,朗声压过了所有疾呼的勋臣。
  “殿下!臣吏部郎中卢文赐,有感启奏,今见朝堂乱象,痛心不已,臣管理吏部文书,官员任免、升降无不过目,前有羽林哗变,今有高阳谋反,皆为武官权柄过剩所致,犯案之将贪欲不足,心怀不忿,以至稍有朝中言论不满,便意图谋乱以逼迫君上妥协,臣以为,此风不可长。”
  “可见昔年文侯之子所提,求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乃洞彻之议。”
  “臣请殿下,吸取教训,重虑此事。”
  崔耀满意坐直了。
  当年文侯是他们汉臣们推出去的第一个提议的,却没想到一场羽林哗变,将太后想要变法改制的野心全部烧成了灰。
  一语激得刚刚还求饶的勋贵武将们都挺直了腰板,甚至站了起来,对着卢文赐怒目而视,“你这个小人!学什么南貉!前朝看不起武人,拿兵骂人,现在已经亡了百年!我们给大周卖命,给大周守国,你却还看不起武人!说这些东西,臭不可闻!”
  更有人直接扑上前,“你们汉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吗!你们清高,你们是清流!若是朝廷只剩下你们这群人,大周才真的要亡了!”
  元煊重重咳嗽了一声,“把他们拉开!成何体统!”
  贺从等人忙拦的拦,拉的拉,这才平息了下来。
  “殿下!万万不可听信奸人祸国啊!”
  元煊扣了扣奏案,转头看向了崔耀,“太保以为呢?”
  崔耀这会儿明白了为何今日元煊从一开始就事事征求自己的意见。
  原来是等在这儿。
  逼他先表态,先提改制之事。
  便是元煊同意了,那首当其冲的也不是元煊,而是他崔玄运。
  他推卢文赐出来上书,也正是为了这个。
  果然教会了徒弟就要饿死了师父。
  崔耀面上依旧沉稳温和,“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剩下的宗子军?他们虽非主使,却也参与了兵变谋反,武将难以把控,大周利刃反伤其主,是大害啊!为长远计,也不得不给个教训。”
  即便他转移到最初的话题上,在场的人精依旧听出来了潜藏的含义。
  虽然不是主使,可不也参与谋反了?还是说他们武官就不是好人,为长远计,那就得压呗。
  元煊又叩了一下奏案,“城阳王以为呢?”
  城阳王像是有些惶恐,唯唯两声,方放开了声音,避而不谈改制之事,“我以为,太后天慈宽笃,恩矜国属,殿下当效仿太后昔年对羽林军的宽赦之举,勋贵武将为大周立国根本,念及其祖辈功勋,也当安抚其族人,请殿下切莫纵情任性啊!”
  面上惶恐,句句让步于勋贵利益,可对着元煊却是字字教训。
  元煊微微抬眉,半晌,点了点头,“对了越都督,綦伯行起兵往京中来时,打的旗号是高阳王为奸佞,要勤王,可惜我将他杀了,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如今他改成了什么旗号来着?”
  越崇从她身侧上前一步,“回殿下,是城阳王谋反。”
  元煊点点头,看向了城阳王,“虽不知城阳王究竟做了何事,说你谋反了,必然无风不起浪啊。”
  城阳王双目圆睁,断然道,“这不可能!”
  元煊摆摆手,“我自然知道城阳王忠心耿耿,定然是綦伯行与你有私仇吧,这事儿容后再议,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剩余跟随起兵的宗子军如何处置。”
  城阳王面红耳赤,惊疑不定,想要说什么,可元煊却已经回归了正题。
  “只是太尉不在,此事事关重大,待我一会儿亲自去拜访询问一番,再定论便是,诸位以为如何?”
  元煊只字不提改制一事,勋贵们走出殿门的时候,内衫都黏在了背上,被初秋的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狗贼,上吊的绳子都拴好了,脖子也凑上去了,偏偏给我们脚下支了个木桩,要死不死的,也不能给个痛快。”
  一人愤愤骂道。
  一旁人跟着点头。
  可不是嘛,要死不死的,谁也不知道这位大周有史以来第一个成了清河王的皇女,究竟什么时候想要踹下他们脚下的那个木桩。
  不知谁冷不丁提了一句,“方才那位是不是说,她午后要出宫拜访长孙太尉来着?”
  ———
  注1:出自《韩非子·五蠹》
  第119章 靶子
  长孙冀是个老顽固,却又对大周忠心耿耿,被叛军先是利益游说后是上刑虐待,死了亲儿子,也没低头,是抱着为国捐躯的决心讨北的。
  他在中军心中即便因兵败折损了些威望,可也代表着中军忠诚之心,所以元煊没打算太过打压。
  别说是元煊了,就是太后和今上,到长孙冀面前都讨不着好,连皇帝都能骂个狗血淋头的人,元煊上位掌权长孙冀没上朝指着她鼻子骂,已经算是念及元煊的救命之恩了。
  这种老顽固最耿直,撞上两难之处只能用沉默来消解,所以这种人虽然最难说服,只要站在正确的位置上,却也好拿捏。
  元煊今日结束时说的那句,倒不是真心想问长孙冀意见,不过是给那群人最后半日机会。
  她慢条斯理处理好了今日呈上来的全部章奏,驳回两个字写多了,最后干脆将一堆废话章奏全部丢进了火盆里——当炭烧还是有些飞灰了,还是拿来塞进泥炉里煲汤的好,就是不禁烧。
  “先去京畿中军大营里,去挑出新的右卫补上,这些天你看得怎么样,什么人可用?叫越崇查清楚你初筛出来的人背景了吗?”
  满朝里都知道,贺从和越崇是清河王麾下最凶的两条护卫犬,人人都骂两个人走狗,两人倒是想当狗,毕竟当人可比狗忙多了。
  “且慢,我跟你去,这名录,我也要过一遍。”元葳蕤不知何时出现在堂前,她穿着一身骑装,显然早早做好了准备。
  元煊也站起身,“东阳郡公来了。”
  “快别说这个,”元葳蕤皱眉,“什么公啊母的,我听着不痛快,你封王,太后却偏偏不敢真给我封王,说什么怕成为众矢之的,又担心一个侯不能钳制你,封个一等开国郡公,还不如封王呢,我能承受得住这天大的福气。”
  元煊点头含笑,“自古以来,公侯伯子男被设为对贵戚功臣的封赐,只瞧着五等,从一开始便未考虑过权利地位赋予女子,我也觉得不好,待以后,我们另想一套,便瞧不出来了。”
  元葳蕤想了想,“这三两年你只别改,等封爵的女子多了,才好改。”
  元煊伸手请元葳蕤先行,温声道,“总会有那一天的,只是这王爵,我许你的,不会晚。”
  “我不过笑语罢了,哪里真想要个王爵呢。”元葳蕤转头瞧她,“我在意的,哪里是个爵位。”
  “但要现有权名,才能推行范阳王从前的新政不是?你那规范铜钱铸造,统归公中制造的章奏打算什么时候呈上来?”
  “如今这朝局,我若呈上来,朝廷也顾不上,你且先拿捏了京畿再说吧,小殿下,这可是一场硬仗。”
  元煊仰头一笑,和元葳蕤先后跨上了马,拉起缰绳,拍马扬尘,衣摆涌动如龙,身后的卫队险些没追上。
  谁也没想到元煊没先去太尉府,而是去了中军大营。
  元煊来调人,元葳蕤也跟着,她当着人的面才索要方才已经看过的名录,坐在胡床上,也依旧端庄文雅,闲散瞧着名录。
  元煊点了个人,她就用手指点到那一行,先连否了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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