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们是被迫纠缠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彻底分开了,彼此就都解脱了。
  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
  而母亲……他年少时最豁得出去的一次请求,到底也没能见到她的面,只有比风吹雨水还浅薄的一触即分,生死便交错了,恰如他们今生的缘分。
  他想说,也说不出什么。
  凡与亲缘,与情有关,都于他太远,仿佛隔着一道阴阳,而他是那个误入阳间的孤魂野鬼。
  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第89章 阴桃花(19)
  白布披着的女人一晃而过, 但记忆似乎要带他去更远的深处,谢潭突然停住,恍然惊觉, 他今天回忆太多了。
  如果是往常,他连这么一句“没什么可说的”都懒得说, 只会把苏禾的话当耳旁风, 可他却反常地顺着一路回忆,像被暗示后的潜意识行为。
  是雾, 这雾的问题。
  苏禾是故意的。
  从帮夏无尽找妈妈开始就在引导, 就为了探他的记忆?
  意图窥探他大脑的雾被发现后也不装了,横冲直撞往里钻, 想看看刚才戛然而止的记忆是什么。
  谢潭阴沉着脸, 忍着脑中的疼痛, 主动往后想,尤其想到猝死和系统。
  他倒要看看系统的存在会不会被发现, 系统要是不帮他, 那就一起玩完。
  7号猫猫没让他失望,就出现在他眼前, 睁着大眼睛看他,夹着嗓子喵喵叫。
  谢潭的视野像被小豹子定住了, 阵痛的脑子里, 杂音乱象慢慢退后,只有毛茸茸的猫、甜甜的喵喵叫。
  他平静下来了。
  但所有念头止住的时候, 他还是嗓子不舒服地咳了一下, 一看,掌心有血丝。
  周围密不透风的雾出现一瞬的凝滞,冷眼旁观的苏禾都愣住了, 蜈蚣顶着的人脸是不加掩饰的错愕。
  盘在雾下爬动的触手骤然出击,抓住空档,将谢潭一缠,拽进一处遮掩的机关窄道,把人抓走了。
  人脸蜈蚣迅猛地追上了,然而反应速度是苏禾的,身体强度却不是他的,蜈蚣绞上触手就被吸瘪了,失去生机。
  而不在墓中的苏禾本人还在愣神。
  他借雾趁虚而入,松动谢潭的精神,再施加别的秘法,窥探他的记忆,然而只看到一片空白。
  不是那小鬼没有记忆,苏禾能借雾感受到他微妙的情感,谢潭肯定在回忆什么。
  而且中途变了一下,应该是从一个人想到另一个人,先是麻木的、漠然的,再到有些恍惚的、低沉的,但刚起一点,突然被谢潭自己掐住了。
  那小鬼在无声角力中吐出一口血,死守住了某一个人的存在。
  苏禾垂下眼睛,他想,他知道那是谁。
  那小鬼……
  他又回味谢潭方才心中的种种滋味,明明没有一瞬是伤心的,但又好像处处都是伤心的。
  难怪观测二那边的女鬼一唱歌,谢潭就入梦了。
  苏禾再抬起头,眼中一片冷漠的杀意,他得把那小鬼带回来,那墓里……都是些人渣鬼胎啊。
  敢从他手里抢人。
  “你留下,夏长风回来就动手。”
  “是。”属下意外,“老大,你要出去?”
  这时候?夏源川那老头子都快咽气了,再不夺舍他那大儿子,这次任务就完蛋了,到时候不好和家主交代啊!
  他的老大没理他,迅速没影了,只留他徒劳地喊:“那夏长风不来怎么办,老大,老大!”
  这瓮中捉鳖的关键时刻,老大什么事这么急啊!孩子被拐卖了吗!
  谢潭再次苏醒,被固定在一块巨大的圆盘石雕上,凹凸不平的雕刻硌得他不舒服,但他忍住了,没皱眉,也没睁开眼睛。
  下方有争执声,他应该在比较高的地方。
  “呵,贵教懂什么叫自食其力吗?我看最离不开黑山羊的就是你们吧?”一个男青年的声音,咬牙切齿。
  云松大师云淡风轻,不为所动:“贵府全是异想天开的野心,用着太阳神的力量,却无心无畏,与亵渎神明无异,还有脸在太阳历下叫嚣吗?”
  “无心无畏才敢说是祂的信徒,怎么,你信的是阿波罗还是圣母玛利亚?”男青年嘲讽,“黑山羊每代嫡系不靠血脉,只看太阳神点到谁,我们是祂亲选的子民,还有比我们更有资格用祂力量的吗?”
  “用来做什么?那些偷窥用的眼睛吗?别侮辱神明的名声了。”
  男青年却没有被激怒,冷静地说:“世上时时刻刻有着灾祸,魍魉横行,混乱不堪,唯有一只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从旁辅助,方能把控全局,掌控它们,稳住秩序,这不仅是为了黑山羊,生活在鬼魅中,你就没有一刻觉得一切在走向崩坏吗?”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还说不是在代替神职吗?你们是想取代神吗?”
  男青年一瞬间想反驳什么,但忍住了,说:“冠冕堂皇,你们又在做什么?”
  “就为你说的那些事,只是那不是人能做到的,我等将全力请神明再降,所有狂妄拿取祂力量的,都将回收进神的怀抱,等到那天,黑色的太阳再次在天空降临,哪怕是混乱本身,也只能在祂的力量下臣服……”
  “疯,蠢!天天捡黑山羊嘴里掉的残渣吃,连第一太阳降临的样子都没见过……那是末日!祂只会让一切更混乱,可以用祂的力量,但绝对不能让祂再次降临!”
  谢潭推测,和云松大师互喷的,应该是观测十二。
  他现在不方便,和他心有灵犀的系统猫猫做着谁也看不见的转播机,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这是墓穴中心,而他被绑在最高处的太阳历石上。
  围绕着他,跪一圈神情癫狂的教徒,一人握着一把黑曜石刀,像随时要把自己献祭了。
  又是献祭,他还是那个主祭。
  谢潭麻了,被绑架像回家一样,他也算新系列的经典款人质了。
  果然能人一多,他翻车的概率直线上升,教团是发现了什么漏洞,所以直接杀掉他?
  这里表面是另一个夏无尽夺舍的地方,其实还是教团为法会添砖加瓦做献祭的地方。
  云松大师主持献祭,他自己先进墓假死,把一个个人都引来了,再暗中偷袭,帮助习瑞治服观测十二,把观测十二绑在随行的祭品里。
  这是身体冲突结束,开始理念碰撞了。
  那习瑞呢?
  就听一个溜溜达达的人发出“啊”一声:“别瞪我啊,我抓你只是报复而已啦,正好我同事缺祭品,也要感谢你们啦,教团抓了几个观测,回收中的力量就远超平日,法会因此提前,忙完这阵,工作就能少点啦。”
  习瑞悠悠说:“而且我也觉得鬼太多了,这还是人间吧?不控制一下……人又怎么生存呢?”
  他说完这句话,正好溜达到太阳历石的下方。
  啧,混蛋一个。
  不过习瑞在,夏无尽应该就没事。
  谢潭睁开眼睛,往下看,大概十多米之下,习瑞对他眨眨眼,笑起来:“我的朋友,你怎么想?赞同谁?”
  教徒们诡异的念诵如同潮水,源源不断向谢潭涌来,空气里有什么在改变,粘稠,混沌,慢慢灼热起来。
  谢潭在高处冷漠地俯视他们,看着教徒们用黑曜石刀生生剖开自己的心脏。
  提起阿兹特克就绕不开的人祭。
  而这处墓室外,是怪物们此起彼伏的抓挠与叫声,向这里靠近。
  被他的信息素引来的。
  所以才用他做主祭?这些怪物是燃料?
  习瑞退后:“云松大师,手可别抖,点燃献祭仪式的太阳力量要分毫不差。”
  “当然。”云松大师拿起一块镜子碎片,走向太阳历石,像走一条朝圣的路。
  不同仪式用的太阳能量都是不同的,就像化学配比,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的镜子碎片都是严格量过的。
  云松大师用符咒点燃镜子碎片,抛向太阳历石,黑色火焰一沾到石盘,立刻顺着雕刻纹路绕开一圈,再继续扩展,但只矜持地在三分之一外圆处燃烧。
  就在这时,习瑞藏在袖子里的手一动,控制观测十二的两个教徒就像被电了一下,观测十二抓住时机,立刻挣脱,习瑞就迅速追上。
  而正好一道劲风从通道外横劈而来,斩断固定住谢潭的环扣,少年直直坠落。
  苏禾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直奔太阳历石,一跃而过。
  云松大师冷哼,太阳历石背后忽然炸开花朵般的触手,再次将谢潭绑回石盘,更加牢固。
  换八字就等在这里呢!
  谢潭后背撞上石盘,头晕眼花,有个阴柔的女声在他耳畔,笑意盈盈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朦胧间,他回头,一个红嫁衣的女人就坐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触手从它的红盖头里钻出来,缠绕在他的身上。
  触手背面密集的吸盘全是眼睛,一起弯着,满是笑意地对他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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