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怎么能怪你,我们家武将多,臭毛病也多。是爹没教好,你别放在心上。他要是晚上睡觉打呼噜吵了你,你就扯扯他枕头,不然就踹他一脚。我晚上打呼噜,你娘她就是这样……”
  意识到跑题,萧老爷子咳嗽了下,冷冷看了萧屹川一眼,“行了,既然没事,你们就歇息吧,你娘惦记这事儿几天都没睡好,也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我是忍不住憋在心里的。”
  萧老爷子扬手让他们回去。
  没被发现他们分床睡的秘密,慕玉婵如释重负。
  行过礼正要走,身边的萧屹川却不挪步子:“你先回吧,我还有事要跟爹商量。”
  鉴于父子俩的气氛微妙,慕玉婵猜测,萧屹川是不想让她在场,点头拐出花厅,就坐在一旁的小间里等着。
  出来得急,慕玉婵都没带个丫鬟,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从花厅到如意堂还要穿过很长一段没有灯的游廊,那儿黑黢黢的有些可怕,慕玉婵打算等萧屹川和父亲聊完再一起回去。
  凉凉夜色,花厅四下一片静谧,可才没一会儿,花厅内父子谈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你上次揍了你表弟,你姑母找我哭了好久!你不关心一下兄弟、长辈也就算了,现在还说起他和你姑母的不是来?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是平南大将军了不起了是不是?皇上敬你三分,但我是你老子,你翻出天去,我也是你老子!”
  “我说过了,那次是天色太黑,我并未注意是谁,才误伤了张元。”萧屹川仍在隐忍,但慕玉婵听得出,隐忍之下的那层薄怒,“张元仗着姑母姓萧,暗地里干了多少龌龊事,父亲就算是护短也要有个限度。父亲不念着我,也至少为了老二、老三想想,他们一个在鸿胪寺,一个随我在南军营,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
  萧老爷子在萧屹川那句“父亲不念着我”说出口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就不对了。
  他先是滞了一下,随后变得更为愤怒。
  “信口雌黄,有几个贼人敢夜闯将军府的?我看你就是想揍他一顿,才让底下的人动了手。你、你可真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
  看不见花厅里的情形,慕玉婵也猜得到萧老爷子的表情。
  端着公主的身份,慕玉婵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可目前花厅里的情况实在让人担忧。
  琢磨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花厅门口。
  烛光透过门窗,两道长长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影子不停晃动,里边父子俩还在因为张元被打一事而争执。
  慕玉婵的手动了动,不敢敲门。
  大兴靠北,这边的人士本就比蜀国人说话声音大,尤其碰上萧老爷子这种,一般人确实不敢知难而进。
  正犹豫着,“嘭”地一下,花厅的门被人猛地推开,萧老爷子拂衣而出,差点儿撞着慕玉婵。
  被儿媳撞见父子俩吵架,老爷子露出几分窘态,一些狠话咽回肚子里,匆匆走了。
  萧屹川背朝门外,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默矗立,烛光拉长了男人的影子。
  慕玉婵有一瞬的动容,这和她偷偷爬上蜀国宫墙,在蜀国宫门外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充满侵略气息的将军相差甚远,竟有点孤独郁沉的错觉。
  “回吧。”他说。
  萧屹川知道慕玉婵站在身后,等转过身的时候,已重新收拾好了情绪。
  深眸远目,肃若寒星,他还是他,那个如山一样踏实的萧屹川。
  慕玉婵道了声“好”,两人朝如意堂的方向并肩而行。
  月色下,男人的表情十分坦然,似乎刚刚跟父亲的争执只是一个假象、一场幻境。
  世间父子千千万,这样相处的,慕玉婵还是头一次见。
  说他们父子情浅吧,偏偏萧老爷子对萧屹川并非不闻不问。若说他们父子关系和睦,那明眼人也一眼看得出两人之间龃龉颇深。
  至于什么龃龉,纵然慕玉婵好奇,现在也并不适合问“你还好吗”、“你和父亲怎么了”这种话。
  气氛有些沉闷,闷得让人心慌。
  不想沉浸在这种让人凝固的状况里,慕玉婵扯了下萧屹川的袖子:“那天晚上,你让铁牛他们打了张元,你真的没看清是他?”
  夜色照不清她指甲的颜色,他只知道她又换了种染色的花瓣儿,显得她的手宛若玉瓷,容不得沾染一丁点儿旁人的指纹。
  萧屹川脚步顿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意味不明地望过去:“看清了,看清了才打的。他敢招惹你,我就敢打断他的腿。”
  ·
  事实证明,萧老爷子在罗刹国的内应上报属实,罗刹使臣在进宫面圣后果然表达了不愿意去白鹭园的意愿,而是提出想要与大兴的勇士在东郊的马球场举办一场马球赛,以武会友,切磋指教。
  若干年前,萧老爷子还年轻的时候率领数十万人马攻下了罗刹国,自那开始,罗刹国年年向大兴朝贡,也落了记恨,每次朝觐入贡,总起幺蛾子。
  前年,游湖负责接待的王尚书“意外落水”,亏是会凫水才没酿成大祸;
  去年,负责接待的刘大人带着罗刹人爬山,罗刹人仗着身体好,也不等刘大人,蹭蹭往上爬。刘大人唯恐丢了脸面,强挺着一块儿登顶,后来在府里躺了半个月才勉强下地。
  今年不出所料,罗刹使团打算在东郊马球场进行一场比试,也不知有什么阴谋。
  东郊的马球场寒风凛冽,风里像是夹了刀子,刮得人脸疼。
  慕玉婵本来嫌天冷不想出门,但她还从未见识过大兴的马球赛,但听说萧屹川和老爷子都要上场,想来想去也去了东郊。
  人头攒动,马球场被分成了三个观看的区域,除了中间的帝后,王公子弟和女眷们分别落座在马球场的东西两侧。
  女眷们这边的看台烧着炭火,四周垂着厚厚的棉帘,即便这样慕玉婵还是觉着冷。
  她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暖炉,唇色依旧浅淡得有些透明,而球场上的萧屹川与她截然不同,却只穿了一件便于活动的单衣。
  打马球是一项动作幅度很大的活动,穿得过于厚重不仅会大汗淋漓,也十分限制身体的行动。
  所以场上的男子们还都褪下了右手的袖子,赤了右膊,露出半个胸膛来。
  看台上的女子们大多不是来看马球赛的,更多是来看人的,交头接耳说着属于女子之间的私密闺话。
  人之常情,慕玉婵当然也会对场上的男子们进行比较。
  同样都是赤膊,也都是壮汉,萧屹川的臂膀要比另外几个人好看得多。
  他抱过她,也背过她,那些难以避免的触碰之下,慕玉婵知道他身上的腱子肉有多结实。但并非是膀大腰圆的强壮,而是一种健硕的美感。
  场上的萧屹川这会儿正在试球杆儿,他用右臂掂了掂那球杆的分量,随后做了一个挥杆儿的动作。
  结实的线条发生弧度的变化,每一块肌腱都紧紧绷着,充满野性的味道。
  她又想起平阳郡温泉池的夜晚,男人雪白的中衣被水浸湿,不仅是胳膊、胸膛,他全身上下都被她看进了眼里。
  他因呼吸而鼓噪的胸膛、他温热烫人的双手……那个有些羞耻的画面又闯进了她的脑海。
  慕玉婵的脸又烫了起来。
  “来人,再加些炭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让慕玉婵从回忆里抽离。
  慕玉婵转过头,不知道容福公主什么时候过来了,坐在她旁边,正微笑的看着她。
  “安阳公主的脸怎么这么红,定是身子弱冻坏了吧。”容福吩咐完,很快便有人拿着炭火过来,往慕玉婵面前的火盆里加。
  慕玉婵谢过容福公主的好意,发现四周的其他贵女们少了许多,她与容福周围,已经没有旁人。
  “容福公主这是……”
  她和容福公主没有什么交集,唯一一次是上次的立冬宴,那次容福公主被人下了面子,所以不算是愉快的初见。
  “我……上次立冬宴上,景惠郡主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容福公主红着脸继续道:“我是喜欢过萧大将军,但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萧大将军与安阳公主已是夫妻,我只有对二位的祝福,公主万不可因为景惠郡主的话,影响了与将军的感情。”
  慕玉婵不是个记仇的人,她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拢了拢大氅:“福安公主怎么会这样想?”
  “听说……听她们说,你和萧将军分房睡了。”容福的脸快要滴出血了。
  这种闺中秘闻在贵女圈子里传递得很快,容福喜欢过萧屹川,有人巴结她聊到这种话题并不奇怪。
  只是容福听说萧将军与慕玉婵分开睡了两间屋子,就有了心结。
  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慕玉婵,如今见着了,她自然不希望是因为她而影响了别人的夫妻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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