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许慎,我不喜欢你,就只是因为你身上没有丝毫值得人喜欢的点罢了。”
  最后丢下这句话,在死一样的沉默中,展新月转身离开,消失在楼道里。
  许慎一言不发,低着头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他没有抬头,保持着垂头的姿势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小区外走去。他走得很慢,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最近好像又消瘦了一大截,在外套中间晃晃荡荡的,像截毫无生机的木头。
  秋风卷过,楼道内,原本应该上楼了的展新月又转了出来,靠在单元楼门口盯着他的背影看。
  刚刚和许慎对话时的轻视神色已经淡去,此时她脸上只有一种很深的疲倦。
  展新月在心里默默地想:许慎,真心被践踏的滋味很难受吧,可是比起前世的自己又抵得上几分呢?
  可是那种预想中报复的快意并没有出现,心里只有一种刻舟求剑的茫然和无力。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平行世界真的存在,那么此刻另一个她已经离开世界里的许慎正在做着什么呢。也许他早就顺理成章地和谢宛之结婚了,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
  而她重新走过这一遍,好像反而只确信了一件事:少年时的许慎是真的很喜欢她。
  少年时许慎心性如烈日炽热,恣意从容,惯来未语先笑,任何时候都积极昂扬,一往无前。在喜欢她这件事上也是,从不掩饰,从无退缩,直白坦率地为她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真心。
  眼前这个沉默痛苦的男生和记忆中肆意张扬的许慎已经没有了半分相似,那个存在于她记忆中的许慎,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好像把那个许慎亲手杀死了。
  她耿耿于怀地想要报复他,可是所做的一切除了一遍遍反复勾起自己那些痛苦的回忆,似乎没有实际的一点意义。
  好累,真的好累。
  天际一道惊雷响过,楼道里的声控灯立刻随之亮起。橙黄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和那双没什么生气、疲倦的眼睛。
  时子骞倚在绿化带旁的一棵树干上静静望着那边,双手插在兜里。盼盼丢时他没想到烟,时越生给他发短信时也没想到,但此时却一直在想,怎么就没有带一包烟在身上。
  他对刚刚展新月说出的话一点儿也不陌生,这样极尽侮辱性的语言,他在幼年时祝盛和时越生吵架时无数次听到过。
  那些明明已经久远到不可察的记忆碎片又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是祝盛和时越生两个人吵架时竭尽所能使用最扎人的语言往对方心口上插刀,却又在争吵结束后各自坐在沙发的两侧,默默滑下泪来。
  他突然明白了。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呢。他明明早就知道展新月对许慎是不一样的,可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她是真的讨厌许慎,于是总想着自己还有机会。在漫长的未来里,也许有一天他能够走进她的心。可是他忘记了,强大的恨意总是从爱中生成。
  而不爱,唯有漠视。
  他早就知道这点,不是吗?其实所谓的机会和未来,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几秒钟后,单元楼的门内的声控灯熄灭,展新月的身影再次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了。
  那灯火映在时子骞眼里的一丝微弱的光亮,也随之熄灭了。
  第88章
  上了楼,展新月径直进卧室爬上了床。
  身体连带着脑子都很沉重,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包围了她。她用被子蒙住头,把眼睛闭上了。
  她太累了,此刻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陷入昏睡前一秒,她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倾盆而下。
  这场雨,终于是落下来了。
  还记得发现许慎出轨那天也下着雨,漫天大雨似乎要淹没一切,连带着将她的心也一起淹没了。而今夜,又是同样的一场大雨。
  大概这就是宿命,仿佛所有因果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就在这场大雨中,一切至此终于形成了命运的闭环。
  展新月这一觉睡了足足一天一夜,连带着周天的补课也一并睡过去了。
  中途她曾短暂地醒过来一次,是逄云来叫她起床。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摆了一下,逄云便没有再说什么,又悄悄退出去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逄云又将门推开一道缝:“月月,睡太久了也不好,要不先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熬了粥。”
  展新月总算是坐了起来。
  “今天的补课你爸给你请了假了。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逄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额头。
  展新月慢慢拉住她的手,握住,而后望着她轻声开口。
  “妈妈,我想转学。”
  逄云愣住了。
  等周一展新月再回到班上时,讲台边许慎的课桌消失了。
  代云告诉她,他转回1班了。说这话时,代云表情纠结,似乎很想问点什么,不过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对于许慎的转班展新月不算太意外,“哦”了一声后便没再接话。只是不知怎么的,时子骞也没来,位置一直空着。
  1班教室里,不少人早上一到教室,便看见最后一排多了一张桌子,许慎正埋着头做题。
  “老许?我没看错吧,你回来了?”所有人都是一脸惊讶。
  许慎只是抬头笑笑,轻轻“嗯”一声。
  等俞白走进教室,顿时见鬼了似的朝后退了一步,也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俞白看到他眼下的乌青,沉沉叹了口气:“以后都回咱班了吗?”
  许慎点头。
  俞白神色动了动,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问:“你跟老班报备过了吗?”
  “说过了。”许慎终于停下笔,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这就多了?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都还没问出口呢。”
  许慎将笔丢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有话就一次性说完。”
  “那我可真说了啊。”俞白凑近,低声问他,“你回来了,那……你俩的事怎么办啊?”
  许慎揉了揉太阳穴:“以后别再提她了。”
  俞白懂了,“放弃了啊?”
  “嗯。”
  “真放弃了?是灰心了还是不喜欢了?”
  沉默几秒:“不喜欢了,都结束了。”
  俞白怀疑道:“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你是不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行了。”许慎失去了耐心,重新拿起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再问就烦了。”
  “我就问问,怎么还急眼了呢。”俞白又叹了一口气,一把搂住许慎的脖子,用力揽了揽,“那就,欢迎你回班。”
  “谢了。”许慎低声回。
  早课不出意外地,许慎又被老班叫出去了一趟。他当初要走时态度那么坚决,后来又这么回来了,不用想也知道老班会说些什么。他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着,一声不吭地回到位置上接着刷题。
  俞白担忧地回望了他好几眼。
  不过才几个月,他在一班时还是天之骄子,永远精力充沛神采飞扬,再回来却像变了个人,坐在那里死气沉沉,仿佛累到极点,眼皮都抬不起来。
  “十班什么破地儿,把孩子害成什么样了。”俞白嘟囔了一句。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前日一场大雨才过,气温骤降不少,今天又一直飘着濛濛细雨,下得满地湿漉漉的,冷得厉害。
  最近天黑的越来越早,雨天更甚。如今晚课还没开始,窗外就全黑了。
  展新月没去吃晚饭,在位置上盯着面前的学案发呆,一支中性笔在指间转来转去。昨天突然和逄云说起要转学后,逄云立刻追问她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情。她解释说只是一直不适应私立学校的氛围,坚持想转学,逄云并没有马上答复,而是说要跟展巍商量一下。
  虽然他俩对展新月基本可以算是有求必应,但显然在转学这样的大事上也不可能完全毫无立场地顺着她。
  展新月不知道她和展巍怎么讨论的,只是早上在饭桌上,逄云告诉她:“月月,你知道的,高二转学可不是件小事,你转学后还要面临适应新环境等等一系列问题,会遇到的困难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爸妈虽然会尊重你的选择,但还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吧,你再认真地思考一周,如果一周以后你还是这么想,咱们再讨论这个话题好不好?”
  展新月顺从地点头:“好。”
  她能理解他俩在这件事上的慎重,但她也知道,这一周并不能改变什么。
  想转学是她认真思考之后的选择。她不想永远被困于过去,她是真的想要往前走,开始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了。
  手里的笔随着她的思绪从指间滑出去,啪一声落在桌上。展新月转笔不算特别熟练,不像时子骞。也许是和他坐得太久,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想事情时也会开始无意识地转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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