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轻哼一声,算是默许。
  周兴野很快搬来全套设备——便携麦克风、声卡、音响,在虞念房间摆开阵势。
  “我帮你戴。”他举起领夹麦,像是怕她多心,解释道,“每个位置我都试过,有个角度降噪效果最好。麦克风要向内倾斜15度。”
  他说得专业,不像糊弄。虞念点头应允。
  床头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织出暧昧的轮廓。周兴野调整麦克风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锁骨,肌肤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的呼吸加速了半拍。
  周兴野也不好受。她脸上残留的面膜精华散发着水蜜桃甜香,肌肤在灯光下莹润如玉,近在咫尺的诱惑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为什么单点干炸丸子给我?”他没话找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啊?”虞念一怔,老实回答,“我觉得挺好吃的。”
  “我还以为你特意问过老陈……”周兴野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老陈下午在?我没注意。”
  “不过,”虞念眨了眨眼,认真望向他,“现在记住了,周兴野喜欢吃干炸丸子。”
  这话像蜜糖般灌进周兴野心里。他手上动作一顿,抬眸撞进她一湾清泉的眼睛,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卧槽,真他妈要命。”
  他偏头飞快地在她颊边轻啄一下,嗓音低哑:“好了,算你给的谢礼。”
  虞念睫毛剧烈颤动,手里的戏谱从指间滑落。她没有立即抬头,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从耳垂一路烧到耳尖。
  几秒后,她才缓缓抬眼,杏眸里盛着被打乱节奏的茫然,和强装镇定却失败的羞恼,声音升高却不见怒意:“周兴野,你……” 话到嘴边又咽下,想斥他轻浮,可白天他怒怼代拍、方才硬刚营销号、又忙前忙后搬设备的样子接连浮现,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她指了指领麦,别开视线:“还录不录了?磨蹭什么。”
  “再等一下”周兴野转身出了房间。门板合上的轻响落进虞念耳朵里,她摸着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长长吁了口气。
  周兴野端着玻璃杯回来时,虞念正对着戏谱出神,他把杯子凑到她眼前晃了晃,想引她看过来。
  虞念的目光被水里打转的茉莉花勾住,早上两人争抢的那枚哨片像被漩涡吸进去的扁舟,沉在杯底。
  周兴野收回手,把杯子斜着倾了倾,用两根手指捏着哨片边缘拎出来,递过去时还带着点茶水的湿意:“泡好了,省得你再费力气润。”
  虞念的视线从他指尖滑开,落在桌上那块旧哨片上。边缘裂了道细缝,倒像她这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模样。
  她没接周兴野手里的哨片。指尖刚碰到桌上自己那块干裂的哨片,周兴野那句“你是不是嫌我脏”就传进耳朵。她捏起哨片的力道忽然重了些,边缘的裂口硌得指腹发疼,倒让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一瞬。
  视线忍不住往他手里的哨片瞟——那枚曾被他抢过去含在嘴里的哨片,此刻沾着茉莉花茶的湿意,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她想起早上他抢哨片时,气息擦过她唇角的触感,想起她撞到他衣服领口,闻到的咖啡香和烟味。
  她飞快移开视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巍巍的阴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半分:“我还是用这个。”
  “就是嫌我呗”周兴野喉间滚出一声冷笑。
  虞念指尖在磨损的边缘顿了顿,抬眼看向周兴野,眼底没有嫌恶,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亮:“这哨片从06年起就跟着我,第一次上台吹破音,第一次唱错词,它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哨片,像在提醒自己那些反复练习到嘴皮磨破的夜晚,提醒自己第一次在师父面前完整吹完一整首曲子时,对方眼里亮起来的光。
  “我要拿我从生涩到熟练的技艺,”她抬眼望向周兴野,“还有我的初心,为自己撑腰。”
  她的声音轻却稳:“不是嫌谁脏。是有些仗,得自己拿着最称手的家伙去打。”
  周兴野默默收回手,把那枚浸过茉莉花茶的哨片放回杯里,转身出了房间。
  虞念捏着哨片的手松了松,心里莫名浮起些不确定——他这是赌气走了?那设备……
  正乱想着,门口又有了动静。周兴野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敞口玻璃杯,冰块在水里撞得叮当作响,寒气顺着杯口往外冒。
  他没看她,径直走到桌子旁,把冰水往她手边一放,声音听不出情绪:“蒋旗能做的,我也可以。”
  第14章
  虞念一怔,低头望向那杯冰水。上午哨片划了嘴角时,蒋旗便是这样端来一杯冰水让她含着,他还记得。
  冰块融化,玻璃杯上的水珠顺着杯壁蜿蜒而下,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捏着旧哨片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设备……”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
  “调好了。”周兴野已坐在设备前,指尖在调音台上敲了下,音响里立刻传出清晰的电流声,“试音。”
  虞念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又瞥了眼手边冒着白气的冰水,心里那堵墙像被什么东西撞松了,悄悄裂开几块砖。
  她顾不得生理期,含了块冰在嘴里胡乱嚼碎,凉意顺着舌尖漫开,逼着翻涌的心绪慢慢沉淀。
  “开始吧。”她对着麦克风说,冰意浸过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清冽的坚定。
  周兴野听到咔吱咔吱的声音。抬眼望过来时,虞念嘴里的冰刚好咽下。调音台的蓝光映在他眼底。他皱了下眉毛,最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那声气音竟给了她莫大的鼓励。
  虞念含住哨片前,大拇指先在干裂的边缘摩挲了半秒,才放入唢呐芯子。那是她练了千百遍的起势习惯。周兴野按下录音键的瞬间,她吸足一口气,指腹猛地按上唢呐孔。
  “嗡呜——”
  第一声哨音破空而出,文化小院四周的虫鸣统统被生生掐断了喉咙。
  她捏着唢呐杆的指节泛白,转调快得几乎拉出残影。改编过的《骂鸡》唱词裹在唢呐声里,泼辣得像带了刺的花椒树:“哎——你这瞎睁眼的货,学那偷鸡的贼,追啄阴沟里的食!”
  舌尖顶出的吐音燃着火星,哨音陡然拔起,像扬鞭抽在人心上,“看你娘教没教,人话该怎么说!”
  骂鸡调跟唢呐声一唱一和,活似阴司开了鬼门关,十万阴兵听令列阵。
  她就是那坐镇的恶婆娘,唢呐一响便是拿命符,非要把阳间那些魑魅魍魉拖进地府,剥皮抽筋,逼着它们重新做人!
  调子越拔越高,她的眼神也越冷。指节在铜管上敲出的节奏,每一下都像抽在造谣者脸上。唢呐声里裹着股狠劲,又凶又悍,偏生技巧稳得挑不出错,高音不破,低音不哑,连换气都利落得像刀切豆腐,小菜一碟。
  周兴野隔着调音台看她,只见她眉眼全竖了起来,平日里清亮的杏眼此刻燃着野火。吹到激愤处,头微微扬着,一手插着腰防止泄气,倒真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悍气。
  音浪一波叠着一波,在寂静的夜里滚荡开来。节目组早被惊动,却没人敢靠近,只敢隔着摄像头窥看小院里的动静。
  这调子太邪性,像是阎王爷亲自点了生死簿,谁听了都得下意识缩脖子。
  周兴野这一刻领悟到了气唇舌指韵的五字真诀。
  气根,唇门,舌剑,指帘,韵魂!
  最后一个长音收势时,虞念指尖猛地一收,唢呐声戛然而止,只剩她微喘的气息透过麦克风传出来。
  窗外的夜风吹进半开的窗,掀动她鬓边的碎发。嘴里的铁锈味逐渐变浓烈。她抬手抹了把唇角渗出的血痕,抓过旁边的冰水含在嘴里,像刚指挥完一场恶战的女将军,浑身透着股酣畅淋漓的劲。
  周兴野按下暂停键,调音台的蓝光在他眼里久久没有熄灭,半晌才出声:“真得劲。”
  这哪是骂鸡?分明是索命!
  虞念拿着冰水去浴室漱口,刚转身开门回来,就见周兴野正扯过笔记本电脑的线胡乱塞作一团。“我得先走。”他头也没抬地说了句,掌中握着亮屏的手机“老陈在催命。”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汽车喇叭的短促鸣响,刺破了刚平息的夜色。
  周兴野把笔记本勾在臂弯,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笔记本电脑的插头被拽在地上拖出哒哒响声。他不耐烦扯起。像拿了条黑色锁链在手。急着找人干架。
  他步子迈得极快,上车的瞬间,连影子都没来得及在路灯里多留片刻。墙根下狗仔的闪光灯亮了两下,最终只定格下一片模糊的车尾灯。
  虞念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是周兴野的微信:“你那调子把我脑子搅得炸开了。”
  紧跟着又是一条:“你的柴够了。”
  她盯着那行字愣了愣,指尖还残留着按孔的酸胀感。
  “但只够澄清事实,不够烧得让所有人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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