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话好像真的安慰到他,于是他坚定着安慰薛婵。
“峤娘,没关系。”
薛婵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尴尬,但是她还是很诚实。
“我弹得不好......”
郁娘子轻笑道:“不必谦虚。”
薛婵沉默,枝头鸟雀飞过。
郁娘子见她脸又红了些,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长指抚动,琴声起。
清如水、冽如石、铮然如环佩,泠泠若泉水。
薛婵眸光闪动,捡起花枝沾水作墨,铺墙为纸。
松山青、雨雾胧、草木茂、幽兰生。
兰溪本以为她只是有感而发,可是见薛婵挥毫泼墨,勾勒成画,也很讶然。
“娘子”
尾音停,郁娘子闻声抬头,她顺着兰溪的目光看去,也微微愣住。
这竟然和她所想一模一样。
她看向薛婵,眼中有了几分欣赏之态:“你擅画?”
她欣赏画技,更欣赏她能读懂自己的琴音。
薛婵下意识点头,又随即反应过来,羞涩一笑,“娘子琴弹得好,才有感而发。”
郁娘子看着那墙上的画,柔柔笑道:“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当然!”
可是....
“这是用水画的,再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薛婵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待我回家重绘一幅,到时差人送于娘子手中。”
“好啊,只是还不到你是哪家的姑娘呢?”
薛婵:“知书巷程家。”
郁娘子点点头,她知道程家,也知道程家确实有个姑娘,与二郎的未婚妻是表姐妹。
薛婵也问她:“娘子呢?”
兰溪笑答:“我家娘子乃是武安侯府的。”
薛婵笑意忽敛,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她早该想起来的,刚入京的时候,怀珠就与她说过。
江策的母亲正是姓郁,极擅音律,曾奉诏入宫谱曲教习,是极有名的音律大家。
为了确认,薛婵还是开口问:“您可是......江二郎的母亲?”
郁娘子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却也还是答了:“正是,想来你是程家二姑娘吧?”
“不,我不是。”薛婵摇摇头,抬眼看她,“程二姑娘是我的表妹。”
“我姓薛。”
兰溪讶然,看向郁娘子。
可是郁娘子只是短暂吃惊,随即笑起来:“那不是更好吗?”
她走近薛婵,笑意温柔:“那么就请麻烦薛姑娘,替我绘这一幅画了。”
薛婵笑着摇摇头:“您能欣赏,是我之幸。”
“峤娘,你在那干什么?该和我去玩儿了。”
程怀珠喊她的声音。
“这可是真的程二姑娘来了。”郁娘子玩笑了一句,又道:“你家小妹找你找得着急,快去吧。”
薛婵行了一礼向程怀珠走去,郁娘子忽然唤住她。
她一回头,郁娘子站在那里,笑意温和。
“若是你有意学琴,可以来找我。”
“好”
待到薛婵离去,兰溪走到郁娘子身边:“娘子觉得,薛姑娘如何?”
郁娘子看向墙上的画,已经干了一半,还剩半边溪水幽兰。
她摇摇头,垂眸轻笑:“一面之缘,难知心性。”
“可是娘子,好像挺欣赏她的呢?”
郁娘子道:“我只是觉得,音律书画都需纯粹。”
正因如此,才更生惋惜。
她长长叹气,不禁闭上眼。
“娘”
江策出现在门前,局促不安。
郁娘子转身,看向他:“进来吧。”
江策走到她面前,眉眼微垂,可又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她下一句就是让自己回家。
他就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上石阶,跨门槛。
郁娘子坐下来:“日头正毒,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江策:“明日,就是父亲的忌日了,想和您一起祭拜。”
他说完就垂下头,不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她的回答。
“吃过了吗?”
江策有些微懵,瞳孔震了震,呆愣着摇摇头。
“还没”
“既然没有,那就在这吃吧。”
兰溪欣慰地笑起来。
江策还沉浸在这句关怀的惊喜中没有缓过神来,郁娘子已经坐到一侧去了。
“好”
他虽坐在那里,眼睛却不停往那边瞟,郁娘子只翻开了一本琴谱看。
兰溪让人将斋饭摆进来,郁娘子与江策面对面坐下。
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江策开口问:“您不吃吗?”
郁娘子:“我已经吃过了。”
她这样说,江策又高兴了一些。
午后的日光静静撒入,屋内一片平静祥和。
郁娘子低头看琴谱,兰溪时不时笑着为江策夹菜。
江策:“娘打算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兰溪:“其实二郎不来,娘子也已让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侯府了。”
江策抬眼看向坐在一侧的郁娘子,眨眨眼,又低头吃饭。
兰溪眼眸微转,笑着问他。
“二郎见过薛姑娘了吗?”
郁娘子翻书页的动作微顿,轻轻侧耳。
江策咽下:“有几面,次数不多。”
他微微含笑。
见面不多,次次深刻。
兰溪:“那.......二郎觉得薛姑娘如何呢?”
江策夹菜的手一顿,沉默了下来。
兰溪垂眼,心下略叹。郁娘子手中的书页翻过,视线却不在其上。
屋内一时间十分安静,地上的光就像一团白,凝在了那里。
江策看着那团光亮有些出神,那像张如玉的面庞。
窗外风忽动,光影就跳跃起来。
那光影晃动起来,像波动的水面,一圈一圈泛着水波涟漪。
是青蓝色的、清透的。一片一片,像玻璃一样,泛着碎星子似的波光。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那一声轻轻的笑。
许久,屋内响起了轻柔的声音。
“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注:“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王维《书事》
第31章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兰溪也没有再问,只是回头看了眼还在低头看琴谱的郁娘子。
江策吃完,才放下筷子。
郁娘子放下琴谱,站了起来往里间走去,她的声音隔着画屏传来。
“我要小憩一会儿,你出去走走或者去别处吧。”
平平静静,没有亲近,也不冷淡。
可是无论如何,江策还是挺高兴的。
就好像小时候他生病,母亲虽也是淡淡的,可是会坐在他床边,给他喂药,给他做玉露团。
“那我到时候再来和您一起......”他断了一会儿,才说了后面几个字。
“一起回家。”
江策打起门帘出去,他脚步轻快,背影都能看出十分高兴。
兰溪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每一次都那样疏离冷淡,她教他识字、读书、音律,会让人照顾他的饮食和起居,定时让人给他做衣裳。
也会在江策去凉州的时候,写信,寄东西。
每月一封,很准时。不会多,也不会少。
那是她的责任,所以不温情,也不温暖。
郁娘子淡淡道:“我自知,不是他想要的母亲模样。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那时太年少,只觉得自己还没有成长,就突然做了母亲。直到现在,这么年过去了,我也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接受。”
“他又那样骤然离开,徒留我一人。”
她只觉自己还没有成长,就总是在迫接受,又被迫失去。
也自知生性软弱,所以干脆逃避。长居佛寺,久住青山,将心都倾注在乐理之上。
至少,在弹琴谱曲的时候,她是她自己,能够享受平静。
兰溪暗暗喟叹,湿了眼。
“娘子啊......”
她们相伴数十年,从尚在幼时就相伴。陪着她从一个水乡的深闺姑娘,嫁往凉州。
看着她从一个纯真柔软的少女成为妻子、成为母亲。
兰溪又怎会不知,她哪有自己说的那样绝决。
否则那时,旨意刚下。
江策远在凉州,她回到武安侯府求齐老太太,甚至想要进宫求皇帝撤了这门婚事。
可是齐老太太问她:“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当时她的回答是:“这不公平,无论是对薛家那个孩子还是二郎来说,都不公平。为什么长辈们的恩怨,要由孩子们来承担呢?若是两人相敬如宾,算是万幸。可若是相互生厌,岂非悲惨?”
“无论哪一种,都太不公平了。”
可是齐老太太只是回她:“这不是长辈们的恩怨,是陛下的恩典和心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违逆。我们除了接受,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