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主垂眸不语,反倒是一旁的谢青崖忽然出声。
他捏紧了拳头,沉声道:“陛下,荣子骓武艺高强,若是他心生不满不肯从命,惹出乱子便不好了,不如由臣亲自押送。”
皇帝闻言微蹙眉,还未置可否,谢青崖又补了句。
“这点小事不会耽误正事。”他说着,将手中捏紧的圣旨妥帖收入袖袋放好,“臣明日一早便启程北上擒拿逆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第38章
至午后日光渐柔时, 那盏温热的茶才姗姗来迟,瑞安公主接过瓷杯,掩袖仰头一口将之饮尽。
堂皇宫殿的大门紧闭着, 仿佛有一个轮回那般久,怎么也等不开。
宦官接过空瓷杯, 见瑞安公主喝得急,不由问:“奴婢再端一杯给公主?”
瑞安公主闻言,正欲摇头,忽见那殿门被徐徐推开了。洋洋洒洒的春光一下子倾泻进去, 眼帘之中,她盼了又盼的人,迎着柔和的光移步而出。
她当下便忍不住轻唤了句:“皇姐!”
赵嘉容闻声望过去,先是轻蹙眉头, 尔后又莞尔一笑。
她不紧不慢地沿着白玉石阶而下, 瑞安却是再也等不及了, 遥遥地便提起裙摆朝她飞奔而来,一下子抱住她, 紧紧环住她的腰不肯松手。
赵嘉容微怔, 抬手轻抚妹妹的脊背。
瑞安公主埋头窝在她颈项间, 眼泪一瞬间淌了下来, 洇湿了她的衣襟。
“作甚又哭起来了?紫宸殿前好些人瞧着呢,这样抱着成何体统?”赵嘉容话虽如此,却始终不曾伸手推开妹妹。
“我以为皇姐再也不肯见我了……”瑞安公主哭得浑身轻颤,好半晌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 水淋淋的鹿眼直勾勾望着赵嘉容,晶莹的泪珠依旧止不住地掉。自接下和亲圣旨以来,她几乎从未掉过眼泪, 压抑了这许久,此时此刻忽然冲破堤坝泄了洪。
“怎么会?”赵嘉容取出素帕,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挂着的泪珠,“最近几日有些忙了,等过两日我便进宫来陪你。今日……还有些事未办妥,我先送你回绫绮殿。”
话音刚落,便有一队持刀披甲的禁军列队而过,凛然的气势扑面而来。
瑞安公主扭头瞥了几眼,便见队伍正中,谢青崖死死扣住适才跪在紫宸殿前的那人的肩背,押送犯人一般的阵仗,只瞧一眼便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她顿时收回了手,咬着唇道:“我自个儿回去便是了,皇姐不必送我,免得耽误了正事。”
赵嘉容侧头瞥了眼,恰巧瞧见谢青崖以公谋私,狠狠将荣子骓的腰背压得更低了些。
她收回目光,拉起瑞安公主柔若无骨的手,一齐往绫绮殿去,轻声道:“也不差这一会儿。”
……
待公主从绫绮殿出来,乘轿辇出宫去,在丹凤门前又换了马车。赶至大理寺时,人才刚被押送进大牢。
牢门关闭,哗啦几声落了锁。
谢青崖自牢房外,垂眼望着牢中人,心里简直五味杂陈。
“荣建那么多儿子,怎么就偏偏让你回京?”他咬着牙,沉声问。
但凡换一个,换成荣建的嫡亲子嗣,公主必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松口答应婚事。
荣家的确长久以来皆盘算着和公主结亲,他却一直不曾放在心上。就凭荣家那几个平平无奇、有碍观瞻的废物,哪能入得了公主的眼?荣相这一支子嗣单薄,一个荣五郎不足为惧,荣建那一支纵是人丁兴旺,却也无一个能争气的。
他怎么忘了荣子骓也姓荣?纵是不得荣建欢心,在荣家举步维艰,但战场上他举的是荣家军的旗帜,回了京一言一行皆代表荣家。
能让皇帝和荣家皆满意的婚事,公主断然不可能回绝。
牢房里,荣子骓在杂乱的草团上盘腿而坐,闻言抬头瞥了眼谢青崖。
牢狱之中,阴暗潮湿,只挂着零散的几只昏黄灯柱。视线里的人面目模糊,瞧不甚清。
这位谢将军突如其来的敌意毫不顾忌地显露,很是莫名其妙,让荣子骓一时想不通。他却也懒得再思忖这些,兀自收回目光,冷着脸不去接话。
谢青崖见此,越发火气上冒。险些收不住之时,忽闻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大狱之中幽暗昏昧,血腥气和腐臭味若隐若现,公主的步伐却始终沉稳,不慌不忙。
赵嘉容对插着袖子,裙裾盖住了锦缎鞋面,却不曾落地染上脏污。她顿住脚步,一路走来时已经屏退了四下的狱卒,又抬眼示意谢青崖去拦住其后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大理寺卿王永泰。
“去请王大人喝杯茶。”她低声吩咐道。
谢青崖不情不愿地折身去迎接王永泰,不甘心地扭头望了眼隔着铁栏杆对视的公主和荣子骓。
王永泰被连推带拉地弄出去后,这大牢便彻底沉寂起来,十分阒静,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其中人却好似浑然不觉,对视之下隐隐有火药味,陡然升高了牢中的温度。拉锯战一般僵持着,任由诡异的寂静肆意蔓延。
这回倒是一直闭口不出声的荣子骓先开了口,声音嘶哑,语气沉沉:“公主好手段。”
赵嘉容闻言轻笑,道:“荣将军既然有所察觉,却又假作不知。这是何意?”
荣子骓脸色平静,并不接公主的明知故问,不答反问:“公主能许诺臣什么?”
“你这话是要挟,还是投诚,可想清楚了?”她漫不经心地问。
“公主说笑,臣并无可要挟公主的把柄。”荣子骓垂着眼,淡声道。
“既如此,”赵嘉容嘴角微勾,“其一,我保你亲姊平安无虞;其二,你麾下的三万羽林军重归你手中。”
荣子骓闻言,顿时眼眸一缩。
靖安公主久居京都,何以对西北之事一清二楚?也怪不得此次义父也栽在了她手中。
“当真?”他眯眼问。
此话一出,便闻公主哼笑一声,似是讥讽他的质疑。
荣子骓不再出声。
他此前并未见过靖安公主,只在传闻中耳熟这位挟势弄权、骄横跋扈的公主。
此番一见,名不虚传。
静了半晌,荣子骓忽然起身,单膝跪地,低声道:“臣但凭公主吩咐。”
赵嘉容垂眼瞧着,面上笑意渐浓。她并不意外今日大理寺之行如此顺利。
深陷泥沼之中,越费劲挣扎越无翻地之地,唯一伸出的援手,一松手便是死局,无论如何也得抓牢了。
“你便先在大理寺待几日。”公主言及此,话音微顿,“过几日……”
急促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她下意识侧头望过去,便见谢青崖去而复返。
他微喘着气,直直地盯着公主,眼底猩红一片,紧抿住唇,一言不发。没来由地让人想起猎场上受了伤的小白犬。
赵嘉容一时有些忘了适才要说的话,顿了顿方想起来,重又道:“过几日,我会去紫宸殿请圣人赐……”
谢青崖沉默地望着她,乌黑的眼眸半晌未眨。
灼热的视线落在公主身上,竟让她觉得有些烫。原以为轻易便能开口之言,一时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荣子骓话听了半截,不解地皱眉,目光在一派淡然的公主和脸色古怪的谢将军之间逡巡。
“罢了,”公主轻笑,“过几日再接荣将军过府品茶。”
荣子骓拱手:“臣恭候。”
至此,公主折身移步而出,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平稳步伐。
跟在其后的谢青崖却是步履紊乱,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心里七上八下,脚步也一脚深一脚浅。
临出大牢时,二人一道步入巷道尽头的阳光。
谢青崖一路皆在心里琢磨着遣词造句,怎么也得拦住公主问一问她到底是何打算。
眼见天光入目,公主的身影越来越远,来不及再思忖了,他便直接问出了口:“公主难道当真要依圣人的意思嫁给荣子骓?”
“有何不可?”公主闻言,脚步微顿,扭头问。
谢青崖一窒,半晌接不上话,脸色僵硬。
赵嘉容眼波流转,眼里笑意渐深,忽而微俯身,一下子凑近过去,在他耳旁道:“今夜来公主府吃夜宵?从后门进,陈叔会给你留门的。”
说话间,公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激起一阵酥麻。
第39章
白日昭昭, 大庭广众之下,赵嘉容此言一出,便眼见谢青崖耳根隐隐泛红。
他扭过头, 直勾勾地望着她,眸光发亮, 如丛林中蛰伏的猛兽。
出征在即,此前又遭公主冷落日久,乍闻邀约,似峰回路转, 柳暗花明。
谢青崖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问:“陈宝德还在公主府?”
赵嘉容轻“唔”了一声,道:“陈叔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且先在京城养一养, 下月再回乡罢。”
他闻言在心里轻嗤了一声。鬼才信陈宝德腰疼得这般巧, 也就公主心软装作看不穿这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