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83节
   
         
   
   
     七个人顿时眼亮,爽快地磕头:“见过女史。”
  “我不缺钱,也知道这地方清苦。”程丹若不疾不徐道,“但今后钱怎么收,得多少,你们知道该听谁的吧?”
  能被发配到等死院的宦官宫女,谁会有背景?平时孝敬乐嬷嬷,现在改成孝敬女官,都一样,遂老实道:“知道。”
  只有乐嬷嬷不太情愿:“好叫姑姑知道,咱们平时苦得很,一院子的病人……”
  “咳。”程丹若清清嗓子,看了吉秋一眼。
  这宫女十分聪明,立马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辛苦?程女史是洪尚宫的亲眷,都没说辛苦。”
  乐嬷嬷立马闭嘴。她是有点关系,但硬不了,刚不起尚宫亲戚。
  “我知道大家辛苦。”程丹若不意吉秋这般聪明,省好多事,微笑道,“照看病人是苦差事,但人活世上,谁不辛苦?”
  乐嬷嬷赔笑:“您说得是。”
  “那我们是达成共识了。”她道,“听我吩咐办差,做得好,有你们的好处,做不好……唉,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糟的去处了。”
  众人沉默,神色却有不同。
  “给你们抖威风,也没劲。”程丹若温和道,“不要妨碍我做事,自有你们的好处。”
  最机灵的一个宫婢马上磕头:“奴婢明白,一定尽心做事。”
  程丹若道:“现在一共有几个病人?”
  “六个。”
  “知道她们都从哪来吗?”
  她飞快道:“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慧芳。”
  程丹若:“好,你和吉秋跟我一起去看诊。”
  首位病人就是方才使钱的宫婢。
  进屋前,程丹若先问慧芳:“那人有什么症状?”
  慧芳不懂医理,只是说:“她喘得厉害。”
  程丹若沉思少时,打开药箱,递给她和吉秋一个自制口罩:“但凡见病人,最好蒙面相对,免过病气。”
  两人赶忙戴上。
  程丹若推门进去,打量里头的情况,却是只有病患一人。
  宫婢见她来,挣扎着起身,被程丹若喝止:“别动。”又指挥人,“把案几搬过来,你坐直身,手放脉枕上。”
  慧芳殷勤地照做。
  宫婢心里升起微弱的希望,将手腕放好。
  程丹若坐下,把脉,并观察对方。
  病人喘得很厉害,张口抬肩。
  “能平卧吗?”她问。
  病人摇头:“躺、咳,躺不下身。”
  果然不是气短,是喘证。再仔细辨认她的喘息,呼吸深长,呼气比吸气快,喉咙有痰音,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典型的实喘。
  再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病人答:“元日洒扫后略有咳嗽,过些时日好些了,却喘得厉害。”
  “看看舌头。”
  她张开嘴巴,苔薄白。
  “什么时候喘得最严重?”
  病人说:“不做事还好,做事就喘得厉害,还有,大夫,我胸口疼得厉害,还总口渴,身上都是冷汗。”
  她一股脑儿说出病情,眼神殷切:自己才二十三岁,不想死啊。
  程丹若点点头,摸了摸她的额头,身体有些发热,不免踟蹰。这病人是典型的表寒里热,按照中医的说法,“表寒未解,内已化热,热郁于肺,肺气上逆”,但同时也有肾虚的症状。
  “你是外邪侵袭,表寒化热所致之症。‘邪气壅阻于上、肾气亏虚于下’。”程丹若斟酌道,“先解表清里,宣肺平喘,等好了,再补肾纳气。”
  宫婢不想她真的能治病,感激涕零:“多谢姑姑。”
  “先吃麻杏石甘汤,补肾用金匮肾气丸,后者等你出去了,再想办法弄吧。”程丹若道,“吉秋,给我纸笔。”
  吉秋连忙铺纸。
  程丹若现在不用砚台,用的是行囊笔,一个盒子里同时装着毛笔和墨盒,随时打开取用,无须每次研墨,十分方便,是晏鸿之出行作文之物,转赠给了她。
  “姓名。”
  宫婢愣了一下,才说:“李小瓶。”
  “年龄。”
  “二十有三。”
  “原在何处供职?”
  “英华殿,我是做洒扫的。”
  程丹若逐一记下,开始写病例。写完,重新拿一张写方子,又问:“看得懂吗?”
  李小瓶摇头。
  “也罢,留给我记档。”程丹若说,“一会儿我回去抓药,钱明日再收,你可寻一人为你煎药,付她些费用。”
  李小瓶机灵得很,马上看向慧芳:“就请这位姐姐帮我。”一面说,一面塞了一角碎银子过去。
  慧芳却看向程丹若。
  她说:“收了钱,就要好生做事,一条人命呢。”
  “是是。”慧芳收下财物,对李小瓶说,“姐姐,我名慧芳,你有什么事随时唤我。”
  李小瓶也客气:“劳烦你照看了,咳咳。”
  程丹若让她好好休息,去看下一个。
  第二个病人就要可怕多了,人躺在床上,腹部鼓胀,面色黝黑,颇为骇人。
  慧芳小声说:“嬷嬷说她是怀鬼胎,晚上撞鬼了。”
  程丹若才想反驳,病人就呜咽道:“我不是,我没有……呜呜,我进宫这么多年,真男人一次都没见过。”
  慧芳大着胆子:“所以才说是鬼胎啊。”
  “别胡说八道。”程丹若坐下,同样诊脉。
  最后判断出来是鼓胀,肝脾血瘀,也就是淤血阻于肝脾,水气内聚。
  开了调营饮。
  第三个病人是瘾疹,浑身上下都是白色风团,症状同荨麻疹。据说本来是一个小妃嫔宫里服侍的,形容不雅,差点吓到小妃子,立即勒令送走。来安乐堂快半个月了,不见她出门露面。
  程丹若给她开了荆防败毒散。
  第四个是关节炎,中医称痹证,此宫女年事已高,虽然病症不算严重,但已经做不了活,被打发来安乐堂做点杂活,其实也算编制之一。
  此病可用薏苡仁汤。
  第五个……没看出来。
  这病人呕血。程丹若判断不出来是不是消化道问题,一时不敢给她吃药。
  第六个救不了。
  她是一个大宦官的对食,不知被怎么折磨过,下半身溃烂,流血不止。
  程丹若立即施针,却无法止血。
  “姑姑,算了吧。”那宫女年纪不大,人已如槁木,“我也不想活了。”
  程丹若默然。
  她就算能救回她的性命,对方也难以正常生活,加上伤口感染,真没法子。
  下午,其他病人喝了对症的药,难得安心地睡去。
  这个宫女咽气了。
  乐嬷嬷叫来净乐堂的宦官,把尸身抬走火化。她没有留下姓名,骨灰会被放在净乐堂的塔中,而后,被人遗忘。
  第75章 学规则
  司药有自己的药库, 签字就能领走普通的药材,比如内安乐堂, 其实作为宫内的德政, 皇帝的内库是拨钱的,至于额度,那肯定是不足的。
  当然, 钱到没到手, 未知,就算到了尚食局, 落到安乐堂的份额也不多。
  掌管药库的掌药和她说:“寻常药材, 拿也就拿了, 若是珍贵的, 得写条子去御药房拿。”又密语, “每月你能从这儿拿走二两银子的药材。”
  程丹若:“何用?”
  “药材总有损耗。”掌药微笑,“失了药性的,拿来练手岂不便宜?”
  她恍然, 又问:“是人人都有的吧?”
  掌药:“这是规矩。”
  程丹若明白了。这二两银子的药材, 应该算是外快,以损耗的名义报上去, 私底下拿来做什么都行,卖给其他宫婢就是收益。
  这是规矩——掌药是要她安心,也是要她闭嘴。
  收不收呢?
  收下, 好像有点贪墨的感觉,不收……更不行。掌药今天说出这话,就是在试探她, 如果拒绝,一定会被排除在集体之外, 得罪利益链上的人。
  现代的工作单位,得罪就得罪了,古代还是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