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前方不远处那辆马车里坐着崔韵时, 她带上白邈,正往白家去。
  谢流忱的眼中渐渐有雾气弥散。
  崔韵时出来时和他坐的是一辆马车, 而现在她坐的这辆却是她早让行云准备好的。
  她并不知道今日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她有此安排, 是出门前便做好准备, 要让白邈回去时方便一些。
  她这样体贴的心思, 白邈受着,心里不知该有多熨帖。
  此时谢流忱手边还放着那盏她祈愿与白邈一生相守的花灯,灯芯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煎熬着他的心。
  他没有办法下手销毁这盏她寄托心愿的花灯,又不能把它送回水里,让这个心愿被神灵瞧见,庇佑她与白邈的姻缘。
  他不知要拿这个东西怎么办, 就这么将它带上了马车。
  夜风时时吹拂, 他阴暗地盼着这风能把莲心那朵火苗吹灭。
  这样就不算他动手破坏,违背她的心意。
  而是天意要让这个心愿破灭,他们相守的愿望注定是不成的。
  可那微弱的火苗颤抖数次, 瞧着险险就要熄灭,最后居然挺了过来。
  谢流忱看着心烦,微阖双目。
  这样的莲花灯平平无奇,随处可见, 他有更好更精致的,莲瓣拱在一起时, 可以防风,中间的灯芯能烧一整夜而不灭。
  他将那九盏祈愿她平安无虞的河灯放入水中,只在手里留了一盏。
  他留着这盏什么都没写的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有朝一日,他或许能将这盏灯拿到她面前,和她一起写上二人的名字,祈愿生生世世,恩爱不离。
  ——
  白家是折柳巷进去的第二间大宅子。
  崔韵时的马车停在白家后门,过了好一会儿,白邈才下了车。
  谢流忱让人将马车停在巷口出来一些的位置,以免被崔韵时发现。
  他掀开车帘看去,石墙青瓦、斑驳的树影、喁喁私语着的男女,一切都如当年。
  当年他注意到她之后,便时常寻一个合适的位置,不远不近地窥伺她。
  那时她就常来白家后门,偷偷接白邈出来游玩。
  白家附近还有一家茶楼,她有时怕被白母白父看见,会在那里等着白邈出来相会。
  后院还有一棵长得极高的石榴树,崔韵时出入不需借助这棵树,她只是时常坐在树上,等白邈从自己院中偷偷摸摸出来,摸到后门,她就学鸟叫和他爹娘说话的声音逗他吓他。
  少男少女,情意纯挚。
  这样好的日子,白邈过了十几年。
  换作他是白邈,他也忘不掉。
  他看着崔韵时从怀里取出一截短短的干花枝,和白邈两人互赠了雪信花。
  谢流忱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位置,他也买了一枝,一枝或许永远都送不出去的雪信花。
  他轻轻将头抵在车壁上,等着他们说完话,终于分别,崔韵时重新上了马车。
  她要回谢家去了。
  如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
  谢流忱的马车跟在后面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可他觉得一点都不好,自己这样跟在她后头,就像一路相送,让她远走。
  ——
  崔韵时回到松声院,丫鬟送上一碗暖身的热汤。
  崔韵时懒懒瞥一眼那碗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药膳排骨汤,不需丫鬟说,她都知晓这汤是怎么一回事。
  必然是谢流忱出门前吩咐的。
  之前她失忆的那阵子,一直都是如此。
  他白日哄着她去了南山寺、颜家马场、三秋园之类的地方玩,一去一回,回到家时常常天都黑了。
  某一日开始,只要她回来,就一定会有一碗放在灶上热着的汤,温温的刚好入口,喝下后暖身驱寒,每日都不重样。
  他这份用心,若是放在几年前她自然是会领受,觉得日子终于有了转机,而现在就不需他多此一举了。
  她又不是傻子,记吃不记打。
  不过汤是没有任何过错的,她当然要喝。
  屋中烛光倾泻出来,谢流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影子藏起来。
  他往里看了一眼,见她一勺勺喝完了汤,正撑着脸发呆,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
  她今日走了许多路,必定累了,之前她失忆那会儿,每晚他都会给她揉揉腿按一按脚。
  但现在不是那时候了,她不会让他碰她一下的。
  他有心想为她做一些事,可是她不会让他近身伺候。
  他站了又站,刚想进去,又听见她吩咐人放洗澡水来。
  他下意识退回到院子角落,树木的阴影之下。
  过了一盏茶功夫,她沐浴完回房,他这才进门。
  床帐已经被丫
  鬟放下来了,烛火摇曳,映照着帐中她的身影。
  崔韵时听见脚步声,支着头微微转过身,见到是谢流忱,便坐起身。
  不等她掀开床帐下床,谢流忱便已经在她床边坐下。
  崔韵时就又坐回去,隔着轻薄床帐看他。
  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背着光,面向她这边,微垂着头的模样,让人想起庙中一尊尊悲天悯人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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