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谢流忱道:“今日我在问江楼对白邈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为了激怒他,而是当真怕他不济事,也担不起事。”
  崔韵时莫名,他这是在特意向她解释?
  她问:“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想你误会我。”
  “我们之间的矛盾,随便提出哪一件都比这个误会大,不差这一点。”崔韵时没有太多讽刺他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谢流忱听出来了,这次停了好久,才嗓音滞涩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在你心里又被记上一笔错,我差这一点,少一点是一点。”
  崔韵时不接话了。
  谢流忱忽然问:“你为何喜欢白邈?”
  听他这不让对方好答,更不让他自己好过的问话风格,崔韵时立刻想起上回朝廷剿灭苗人后,他与她在山坡上的那一场对答。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把寒光闪烁的短刀,犀利无比,不是戳进对方心窝里,就是戳进他自己死穴里。
  他这该不会是在刑部干久了,才培养出来的习惯吧?
  为了让他死心,崔韵时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遍,又认认真真地答了:“我们自小相识,他掏心掏肺地待我好,相貌俊俏,家中又十分富足,原本他怎么过都是舒舒服服的……”
  “若不是为了我,他早早从了谢燕拾,一日苦日子都不用过。他这样死心塌地对我,我为何不喜欢他?”
  话音刚落,忽然有丫鬟推门入内,拿走花瓶中落了一半的花,匆匆出去。
  门被打开的霎那,屋外的风灌入,像一只无形的手撩动屋中的珠帘与幔帐。
  风掀起床幔的那一刻,崔韵时瞥见谢流忱的半张面容。
  呼呼的风声中,他脸上的神情,叫她想起易碎的瓷器。
  丫鬟阖上门,风又停了。
  床幔落下,他的面容再次变得模糊。
  她听见他用同样模糊的声音在问:“你失忆的时候,我们那么要好,如果你一直没有想起来,会有一日喜欢上我,与我两情相悦吗?”
  崔韵时觉得谢流忱真是失了分寸,昏了头,这种话都问得出口,这和把脸伸到她手前让她抽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崔韵时斜眼看着他:“你我之间,再谈这个,只是对我的践踏。”
  从谢燕拾暗害她坠楼,而他帮着隐瞒这件事,此后六年毫无歉疚,仿若无事发生般地纵容他妹妹玩弄羞辱她,现在他再如何弥补追悔,她也不会原谅他。
  崔韵时支着头,半躺在床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床帐上的某处。
  她忽然觉得哪哪都让她看不顺眼,心烦地翻过身,用背对着他。
  谢流忱看向她原本看的那一处,那里绣着一对鸳鸯,爱热情浓,依偎着在水中嬉戏。
  难怪她要错开眼。
  崔韵时心情一差,便又想刺痛他,来发泄心中的愤懑。
  他现在和以前一样不好对付。
  从前薄情寡义,用温和的外表包裹他冷漠恶劣的本性,如今是打他他受着,骂他他也低头认错。
  唯有被她不放在眼里的时候,他才会失态。
  崔韵时冷声道:“你走吧,我见着你就心烦,我今晚还想睡个好觉,你别扰我。”
  这句话出口后,崔韵时看不见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可是能听见他瞬间变得痛苦沉重的呼吸。
  她满意了,又仍怨恨着。
  她干脆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身上忽地一暖,有柔软的被子裹住了她的身体。
  那只手很懂分寸地没有碰到她,引动她更大的怒气。
  “你别生气,”他轻轻说,“我这就走。”
  ——
  谢流忱关上屋门,看见自己的影子晃在身前,被拖得极长。
  他浑浑噩噩地站着,不想离开,就算不是在她床边,只在她附近再呆一会也好。
  不知不觉中,他又回到了角落的那片阴影里。
  两个丫鬟提着挎篮从外面回来,两人轻声说着笑。
  其中一个邀另一个明日出去玩,寒酥节持续三日,她们可以和其他丫鬟调班,明日还来得及赶这场热闹。
  另一个说她明日还有事,去不了。
  “为何啊?”
  “明日是十六呀。”
  “嗯?”
  那丫鬟见同伴脑筋还没转过弯来,道:“之前公子去曲州,疫病凶险,夫人便向善堂捐了银钱给公子积福。每月都要捐的,原本都是夫人亲自去做这事,公子回来后,又不知怎的,夫人就不管这件事了,只将这差事交给我,而且之前钱都是走夫人的私账,后来改为从公子的帐上划钱了。”
  两人聊着天,向后院去了,并未注意到院角轻轻摇晃的树影中,正立着一人。
  院中一时再无人来往,安安静静的,谢流忱心中却似有一声接一声的哀吟,几乎要无地自容。
  她没有想起往事之前,他们相处得那般好,她明知他不会死,却还是心疼他,怕他会受病痛折磨,为他积攒功德。
  她对他一直都很不错,是他非要计较她对他不够真心,对她心生怨恨。
  六年里有那么多次回头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全都不屑一顾。
  现在连这样的善待都没有了,他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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