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牡丹才在众人面前说过要杀了康禄这样的话,而不过半个时辰,康禄便死了。若说这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些。
  如今又冒出个人人都不知的“阿福”,实在是有些像为了给自己脱罪的开脱之词。
  “阿福。”
  牡丹袖口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低声道,“是成哥答应他的,是成哥答应阿福,等我们成亲后,就收养阿福。成哥答应每年的节日,都会陪阿福一起过,阿福,也很喜欢吃乳糖圆子。可成哥,死了......”
  阿福是刘成出门做生意时认识的小孩。不过五六岁大小,浑身脏兮兮的,像一只野狸奴。
  无人在意阿福,不过是个流浪的乞儿,最后连道都不要挡,免得沾染了一身晦气。
  但刘成在意,因为阿福的眼神,和他小时候太像了。
  刘成的父母常年外出,一年到头,连封信都不愿意寄回来。他小时候也是脏兮兮的,要是不说,谁知晓他也是有爹娘。
  只有与他同住桃枝巷的莲姨会亲切地招呼他吃饭,会用手巾将他的小脸擦干净。
  也只有沈长生会与他做个真心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同理心驱使着刘成,待刘成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拿布沾了水,将阿福给擦干净了。
  “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阿福大口地咀嚼着刘成递给他的馒头,噎得直打嗝,“你是不是要将我给卖了......罢了,卖了就卖了吧,能在卖之前吃一顿饱饭,也值了,嗝。”
  “卖你作甚,浑身一点肉都没有,人牙子买你去都亏本。”
  刘成“噗嗤”一笑,小心地给阿福拍背。
  “谁说会亏本,我可能干活了,是你们不识璞玉!嗝!”
  “你小小的年纪,竟还会说璞玉呢,你想不想念书?”
  “我爹娘早死了,嗝,我连饭都吃不饱,还做那念书的春秋大梦作甚?与其说念书,我倒是想每日吃上两日大肉馒头,这才是我每日的念想。”
  “呆瓜。”
  自此,二人日日闲聊,也渐渐熟识。阿福没有名字,是刘成给取的。
  “叫你阿福好不好?要不要跟着我姓?”
  “去你的,你多大脸啊!白捡一个儿子!”
  刘成每次去做生意的时候,路过码头,都会给阿福带两只大肉馒头。若是他去的远,这个任务便交给了牡丹。
  阿福终于过上了每日都能吃上两只大肉馒头的梦想生活。
  小身板也终于开始有些肉了。
  可,刘成死了。
  “牡丹姐姐,你说的阿福,是叫刘福吗?”
  沈锦书从沈雁回的怀中钻出来,凑到牡丹的跟前道。
  “你认识阿福?”
  牡丹双手抓住沈锦书的肩膀,满眼不可置信。
  “他是不是长得这个样子?”
  沈锦书后退一步,比划着阿福的样子,“他比我凤姐儿半高个脑袋,眼睛比凤姐儿小一些,鼻梁高高的,嘴唇呢有些厚......还有,他的耳根子那里有一块赤色的像小蝴蝶似的印记,他是阿福吗?”
  “对,他就是阿福!凤姐儿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牡丹神色愈发激动,眼泪簌簌往下滑落。
  即便是牡丹自己,也不知阿福到底身在何处。她要见到阿福,也只能等阿福来找她。
  就像今日,她也是在花灯处见到的阿福。
  “好官谢大人,凤姐儿知晓去哪里能找到阿福。是不是找到了阿福,就能证明牡丹姐姐的清白?”
  沈锦书又跑到了谢婴身旁,拉着他的手。
  一圈人盘问下来,眼下已是深夜。若是唤作寻常时的沈锦书,她早就与周公下棋去了。
  可如今的她虽忍不住打着哈欠,但眼角有泪花的那双眼睛却异常坚定。
  “凤姐儿当真有办法?”
  谢婴帮沈锦书困得揉小脸却乱了头发的额发给捋了捋,这副样子,像炸了毛的软绵绵。
  “凤姐儿知晓阿福在哪里。雁雁说,小孩子是不能撒谎的。”
  沈锦书顺道也自己摸了一把头发,头上莲花灯簪晃晃悠悠,“好官谢大人,凤姐儿一定能带你找到阿福,你也一定要还给牡丹姐姐一个清白,好不好?”
  “好,谢大人答应你。”
  “嗯!”
  沈锦书又打了一个哈欠,“不过眼下这个时候是找不到的,好官谢大人要明日巳时以后去找码头找!”
  “阿福在码头吗?”
  “对呀。顺姐儿与凤姐儿说,那个叫刘福的人真奇怪,日日都在码头等他阿爹回来,顺姐儿从来就没见过他等到他阿爹......凤姐儿也觉得奇怪。凤姐儿在码头等阿爹,总能等到阿爹回家,可为什么刘福等不到他阿爹呢?”
  是刘福的爹。
  “凤姐儿乖,睡觉吧。”
  谢婴叹了一口气,将凤姐儿抱起,放到腿上,“今日真是多谢凤姐儿告诉谢大人这些事,谢大人一定会帮你证明你牡丹姐姐的清白的。”
  “嗯!”
  沈锦书也喜欢闻谢婴身上的味道,眼下本就困倦,脑袋沾到谢婴身上的大毞,一会儿就睡着了。
  “没事,让凤姐儿睡。”
  谢婴对着沈雁回摇了摇头,“凤姐儿虽轻,但雁雁抱久了也吃力。”
  “牡丹姐......”
  芍药扶住身子站不稳,摇摇欲坠的牡丹,“你也去休息吧。”
  “芍药。”
  牡丹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想去找阿福,我要去找阿福。”
  刘成死后,阿福就消失了,再也不会来向她讨馒头吃。
  今日阿福来,是给牡丹送东西的。
  一支莲花灯簪。
  “放心吧,我可没有去偷别人的东西。”
  亮亮的莲花灯簪在脏兮兮的,瘦弱的小手中摇摇晃晃。
  “今日上元,我瞧着她们都簪这个。阿成不在,我替阿成送你,你就当阿成送的吧,都一样......拿去!”
  莲花灯簪随着牡丹的一举一动,在她的鬓发间晃动。那并不是一支精美的簪子,也值不了多少银钱。
  可阿福到底是攒了多久,才能买到这支莲花灯簪。
  “牡丹姐。”
  沈雁回忽然淡淡开口,“你送乳糖圆子的路上,确实看见了芍药姐与牛大哥吗?”
  依方才戏班子所言,康禄不知骚扰牡丹,还骚扰过芍药。
  “我确实看见了。”
  牡丹擦了擦眼泪,信誓旦旦。
  “雁雁,虽说我本不想让戏班子的人知晓我与牛俊的关系。”
  面对沈雁回的询问,芍药一点儿也未生气,反而浅浅一笑,“民女方才确实与牛俊在一起,眼下他回家了,明日还要早起帮他爹送猪肉。谢大人若不相信,明日叫牛俊来问一问便知。”
  牛俊人老实,爱捣鼓胭脂水粉,生得一副小生模样。
  芍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虽是个女子,干得却是个武生的行当,翻起跟头与耍起枪来比男子还要更胜一筹。
  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偏偏就看对了眼,你侬我侬的。
  牛俊懂得欣赏芍药的武姿,芍药也会对牛俊发明了新东西而进行一个美好的夸夸。
  “康禄那厮,被我踹飞后,就再也不敢说我了。”
  芍药狠狠地剜了一眼地上康禄的尸体,转身握住牡丹的手,“牡丹姐,这种人就是要狠狠揍一顿,才知晓疼。眼下这厮又不知得罪谁了,叫人给害了,我瞧着也是活该。真是好死!”
  康禄并未大奸大恶,杀人放火之人,可小恶也是恶,小恶也会对他人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他一死,竟无人同情,还有直呼痛快的。
  戏班子里的人都由牛大志与明成仔细盘问了个遍,在康禄死的时候,大家都在翠微楼里,又或是与他同在山棚之上。到底是谁亲自将毒药端给了康禄,眼下实在是无法得知。
  那毒可以是一碗乳糖圆子,也可以是一杯茶水,又或是康禄不小心在哪里沾到了,都有可能。
  要验证牡丹与芍药的话,也需等到明日。
  谢婴命各个捕快回去休息,留几人在翠微楼轮番上值,防止有人趁夜奔逃。
  “大人,小的来抱吧。”
  沈锦书一直被谢婴抱在怀里,即便是回去路上,他也小心地抱着。
  她正在酣睡。
  这么小的孩子,在面对这样可怖的杀人案时不哭不闹,反而胆子大得站出来帮牡丹寻找证人。
  沈家人将她教得很好。
  “没事,本官不累,一会儿换个人,该将她给吵醒了。”
  谢婴摇了摇头,见明成双眼布满血丝,盘问这件事不仅耗费口舌,也费精气神。
  本想出来游玩,却因命案一直忙乎到近子时,大家都累了。
  “明成,你也回去休息吧......还有你,母亲,年级这样大了还熬。”
  “你们听听。”
  荆三娘打着哈欠啧了几声,“我儿,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我如何年纪大了?为娘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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