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谢宜瑶让厨房熬了点粥,就先跟沈蕴芳将她在崔宅和崔晖的聊的话说了,又讲了裴贺找到的柳涛的书信的事。
沈蕴芳道:“前线最近没动静,京城里倒是事情不少。”
谢宜瑶道:“说到前线,我刚才在路
边的茶摊上和人聊了会。”
于是又把和那两个汉子的对话,拣重要的说了。
沈蕴芳感叹:“坊间对上面这些人的事,倒也是有点独到的看法。”
谢宜瑶笑道:“这点东西,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也足够有趣不是?”
“贵主还笑。太子在民间的风评这么好,我们该担心才对。”
谢宜瑶倒很乐观:“太子风评好,不就意味着皇帝名声差吗?总归是于我们有利的。再者说,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谢容不曾监国过,谁能知道他真的理政了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不过是期待有个好的皇帝罢了,并不是格外看重太子,又有什么可说的了?更可见这几年因为皇帝的缘故,民怨积压了何等多。”
“倒也是,”沈蕴芳道,“对了,春燕昨日来说过,京口那边,又要有人来投奔公主呢。”
“可有说都是为了什么来的么?”
“一来么,是之前公主第的女侍卫们在李侃之乱中立了功,把这名声打了出去。二来么……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为何要选择这样冒险的活计?至少这边钱给的是够的。”
谢宜瑶的眉头皱了起来:“南徐州果然也不容乐观了。也是,毕竟就算周禄和张宏再怎么有能力,皇帝的指令,地方上的人也无权更改。他们或许也是听到了点风声吧。”
谢宜瑶想着前世为了修堰而征发的二十万民夫,光是数字就足够触目惊心,而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又不知道是几家的痛苦。
她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只要不太多,我们这边自然是能接收的了,只是要低调。京城里头,眼睛还是太多了。
“这是自然,我和灵鹊会办好的。不过还有一事,贵主是不是还不知道……?”
“何事?”
“周禄要回京了。”
北燕撤了援军,但城内仍有人在坚守,谢况看攻打无望,又一心想要水淹寿阳,就想着把前线的大军先召回来一些。
这么多军队放在外面,又不打仗,只是原地待命,他不放心。
“可为何是回京?周禄手下的军队呢?”
“据说是只带了极少的亲兵,其余的兵将,除了在原地待命的,都皇帝下令由被别人带回了京口。”
谢宜瑶啊了一声,双手撑在榻上,向后一靠。
谢况并不信任周禄,或者说,他不能信任一个有实力威胁到他的人。
这一点,谢宜瑶比谁都再清楚不过。
周禄虽然算不上高门出身,但总归也是士族,又几乎是百战百胜,在南北两国都极有盛名。
这几年来,在京口,他又格外受当地军民的爱戴。
如果周禄有反心,谢况是绝对不能承受得了的。
第116章 终局将至(一) 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周禄做了几年的南徐州刺史, 在京口经营了数年,和当地的兵士与百姓都有了些感情。
皇帝命他回京,并只允许带几百个亲兵, 其意图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虽然周禄认为皇帝还没昏聩到会在这个时候就行鸟尽弓藏之事的地步, 但也知道自己这次进了京城, 可就不能轻易地离开了。
但他别无他法。
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的第二日,周禄就径直入了宫。他本以为谢况会在文德殿接见自己,没想到宫中的内官直接将他只身带去了华林园。
等周禄到了华林园,皇帝已经笑盈盈地在那等了。
周禄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谢况亲自扶着他起来, “数年不见, 文祐还是和往年一样风采啊。”
周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陛下却是消瘦了许多。”
“唉,不像文祐老当益壮, ”谢况叹道,“朕年纪大了就不中用咯。今天天气好, 医官也建议朕平时多出来走走,卿便陪朕在这华林园里逛一逛吧。”
周禄恭敬道:“是。”
华林园中除了他们二人, 只有几个御前的内官, 洒扫的宫人早就被提前打发出了出去。
因此他们聊些什么,是不用顾忌的。
“文祐在京口这么多年, 朕少有机会亲自见见你, 实在可惜。”
“是臣的错。”
“哪里, 周将军也是为国为民, 朕当然能理解。说起来,朕的女儿倒是亲自去过京口。”
周禄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谢况含笑问:“你对她,可有些特别的印象没有?”
周禄不笨, 自打他入宫见到谢况起,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且他身在地方,对京城中的事并非毫不知晓的,也知道些和吴郡公主谢宜瑶有关的事情。
他略微考量了一下措辞,道:“臣是有幸见过吴郡主,可惜当时忙于军务,臣只是在公主刚到的时候,请她到军营中看过几回。对她本人,倒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谢宜瑶的京口之行是何样貌,先前谢况是从谢宜瑶本人口中得来的。那个时候他想的不如现在多,并没有事先在谢宜瑶身边安插太多眼线,也没有特意嘱咐陆安要盯着点她。
虽说当年自己是让她去监视周禄的,但保不齐她动了什么别的心思,谢况难免有点后怕。
好在目前看来,是他想多了。
看到皇帝露出满意的表情,周禄知道自己目前尚未说错话,是过了关的,略微放下心来。
其实他和谢宜瑶私交不错,他本人也很欣赏她,只是看谢况问询的态度有些怪异,才想着撇清关系。
二人走到华林园中的池子边上时,谢况有些累了,便先在亭子里歇一歇,周禄坐在下席,举手投足都很合仪,无可指摘。
这让谢况略有些惊讶,虽说周禄也是士族出身,但到底是行伍中人,举手投足居然并无一点匪气。
他颇为欣赏地说道:“京口那边,你做的很好。这几年禀上来的奏表,朕都有认真看过。在京口进行的改制效果也很显著,这次北伐,南徐州的兵将是最骁勇善战的。”
周禄赧然:“但臣到底还是没能攻下寿阳。”
“哎,卿莫要自责,”谢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满不在乎道,“寿阳本就不好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倒是你在京口推行的那些政策,朕打算让人推行到各地。”
“这其中不止有臣一人的功劳,张别驾,还有其他的官吏,都……”
谢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场面话就免了,朕都知道。”
周禄面露难色,却还是道:“多谢陛下。”
谢况转身望向池塘,飞鸟在水面上略过,留下圈圈波纹。
他若有所思地感叹道:“海寇一日未除,朕也不觉得安神。毕竟,从京口逆流而上,就可以直逼京城。”
明明是冬日,周禄却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分明是在敲打自己,谁知道皇帝说的仅仅是海寇,还是指的处在京口的人?
谢况又和善地笑了笑:“南徐州那边,朕会再好好精挑细选,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刺史做接班人,不会让卿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的。蔡将军就任襄阳后,护军将军的职位始终空着。”
“陛下的意思是……”
“周禄,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护军将军负责统领皇城外的京城宿卫兵,非帝王信任之人不可托付。
周禄想不明白。
谢况此举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他?
他本以为自己被召回京城,只会给他一个没什么用的官当当,然后渐渐冷落他,到了需要的时候再起用。
但谢况偏偏授自己以重任……
多疑的皇帝并不觉得周禄这样的人会有反心,但不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是始终不能安心的。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周禄拜倒在地,心里想的却是京口。
他在京口的时候,虽然不会在前线拼杀,只是操练兵将,却感到万分充实和幸福。可那样的时光,以后大概是不会有的了。
能够掌管京城的军队,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周禄想要的不是这个。他不知道如何表明自己的感受,但皇帝陛下,作为曾经在沙场上拼搏过的人,应该能懂的吧?
周禄依稀记得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从别人耳中听闻谢况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有前途的后生。
不曾想,他居然能坐到皇位上。
比起一个将军,谢况从那时起就更是一个政客。或许不是皇位改变了他,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但考虑这些都没什么用了,谢况是君,周禄是臣,有只有服从命令的份。
被送出宫时,周禄的心里仍然有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