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空中飘起了薄薄的细雨,是透骨的寒冷。
  回到谢况赐给他的新宅子时,屋外有一个人撑着伞等他。
  送他出来的内官警惕地问:“周将军可认识这个女子?”
  周禄道:“是我在京口的时救济过的人。”
  内官颔首:“那将军万事小心。”
  周禄看内官走远,沉声问:“你怎么来了?”
  春燕苦笑道:“外面冷,将军可否先让我进去躲躲雨,再谈一谈?”
  周禄道:“是她的意思吗?”
  春燕点了点头。
  “唉,好。你跟我来吧。”
  ……
  这一次要做的事情,要比数年前算计谢冲的那一次更为复杂。
  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不能出错。
  谢宜瑶和沈蕴芳两个人设想了不知道多少种可能,预设了多少种方案,反复推敲,却还是觉得不够完善。
  如何扳倒太子,是很关键的一环,这决定着她走上那个位置时能否再稍微“名正言顺”一些。
  事情要顺利,皇帝和太子都是她必须扫除的障碍。
  如果能利用一个打倒另一个是最好,但是短时间内,他们父子不大有决裂的可能。
  况且,谢宜瑶也实在不想故技重施,把当年用在谢冲身上的那套再用在谢容身上。
  先不说谢况会不会觉得熟悉,顺带着对谢冲的旧事起疑心……谢容本身就不适合这种方式。
  谢冲是真的有反心,且做出了行动的。而谢容别说行动了,更是一点反心都还没表露出来的。
  他只要能熬过父亲,皇位就是他的了,何苦造反呢?
  而且谢容现在还年轻,谢况也不太忌惮他。
  就在事情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送到了谢宜瑶面前。
  谢义远回来了。
  他在北边实在混不下去,趁着燕国内部起了些乱子,君臣都没空理他的时候,带着这些年一直跟着他的一小撮亲兵跑回了南国。
  这让许多人都感到难以置信,毕竟谢义远在北边是再怎么不受待见,总不至于要死。但是他当年疑似涉嫌谋害皇女、离间太子,甚至直接投去敌国,如今就这样回到了南边,还有活路吗?
  事实证明,大部分人,对他们的皇帝的理解还是不够透彻。
  谢况听闻了谢况逃回南楚的消息,立刻派人前去接应,并将他直接带回了宫中。
  皇帝屏退了旁人,只留一个谢义远。没人知道他们伯侄到底聊了什么,只知道那日内官再见到谢况时,惊讶地发现皇帝的眼眶红了。
  那之后,谢况恢复了谢义远原先的爵位和官职。
  从百官公卿到三教九流,都觉得皇帝此举实在是太过心慈手软。
  谢宜瑶却不以为意。
  那可是在改朝换代后立马开始清洗前朝宗室的谢况,心慈手软这个词,并不适合他。
  谢况只是觉得谢义远什么都做不好,不是成事的料子,所以不会威胁到自己。
  而且他们是有过几年父子情分的,谢冲又过世了,其中多少还有些谢况的缘故。愧疚,对于现在的谢况而言,是行事最充分的动力。
  于是谢义远成功地做回了纨绔子弟,继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必担忧受到身边人的排挤。就算别人看不起他,看在皇帝的份上,谅他们也不敢冒犯到他脸面上来。
  但他确实离开楚国太久,许多旧人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
  当谢义远知道胞妹谢素月已经出家为尼的时候,他久违地愤怒了。
  “这是谁的意思?是皇帝的吗?”
  坐在他对面的某家小郎君就很害怕,谁都知道当年是皇帝下的旨意。松阳侯敢对皇帝不敬,他们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可实际上是什么原因,有没有什么内幕,宫中的事,他们倒还真不知道。
  但当年天华公主出家的盛况,他们是亲眼见过的,不像是有被亏待了的样子。
  于是他们就建议:“第下不如亲自去那石城寺见一见天华公主?”
  第117章 终局将至(二) “他说既往不咎。”……
  石城寺位于北郊, 虽然略微有些偏僻,香火却很旺盛。
  谢义远第一次来石城寺,他对佛教没什么兴趣, 对这地方的了解全来自于当年父亲谋反时的牵扯。
  当年, 谢冲并未把私底下的盘算和儿子们商量, 因此谢义远也不知道全部的实情。虽然后来皇帝也说石城寺是清白的,但谢义远总觉得这些佛门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石城寺更不会是例外。
  谢义远这次贸然的拜访,并没有提前知会石城寺,但台阶上洒扫的僧尼看到谢义远的车马时, 一眼就判断出此人身份不低, 殷勤地上前迎接,招待安置马车。
  “贵人今日前来,可是来上香的?”一名年纪不大, 衣冠整洁的僧人问道。
  谢义远闻到佛寺的烟熏气,下意识皱了皱眉, 道:“我来找天华公主。”
  “这……”小僧有些为难道,“天华公主不是谁都可以见的, 贵人可有提前沟通过?”
  谢义远立刻怒了:“她是我一母同胞的阿妹, 我要见一见她,轮不到你来拦我。”
  小僧这才知道他是谁, 急忙道:“不敢不敢。但这也是敝寺的规矩, 这样, 我赶紧让人去通报一下, 第下先略等一会,可好?”
  谢义远颔首:“这还差不多。就跟公主说松阳侯来了,快一点。”
  “肯定的, 肯定的。”
  小僧赶紧喊了个比丘尼过来,吩咐了几句话后,继续招呼着谢义远,生怕他再动怒。
  没过一会儿,那比丘尼回来
  了,道:“公主请松阳侯到里面来一叙。”
  谢义远跟着这个比丘尼进了佛寺的大门,又弯弯绕绕地走了许多路,才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屋舍前停下了。
  素月就住在这种地方?
  谢义远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轻轻地推开屋门,吱哑一声,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另一幅面孔。
  “义远,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瑶姊,怎么是你?”
  “素月皈依佛门后常有正事要做,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见得到的。阿姊知道你思念胞妹,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先等一等吧。”
  谢宜瑶微微一笑,对着谢义远招了招手。
  谢义远小心谨慎地向前挪了两步,说道:“自我回来之后,还不曾去瑶姊第上拜见过,没想到今天在这见到了。”
  谢宜瑶仍然笑着:“该是我去见你才对,只是实在找不到时间。好在这里环境清幽,又足够隐秘……比起你我的宅第,可要好不少吧?”
  身后的门被关上,谢义远双腿都有些发抖。
  “你有什么目的?”
  “义远,你怕什么?我们姊弟叙叙旧而已,快坐下吧。”
  谢义远将信将疑地坐下,但他仍怀疑谢宜瑶的目的不纯。毕竟当年他会投奔北燕,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谢宜瑶生日宴上的那一杯下了药的酒。
  “远弟,我们之间恐怕有些误会。”
  “什么?”
  “你前脚刚走,张艾的案子就下了定论,我总觉得有古怪。你我怎么说也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几年,我知道你是万不会用这种法子的。”
  “你知道?那还……”
  “那个时候在我眼里,是你要害我,更不用说我当时还惴惴不安着呢。要知道当年东宫那边,可是上交了你指使张艾的证据。也是后来时过境迁,我渐渐冷静下来,才有了怀疑。”
  谢义远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道:“当年是张艾自作主张,是他要害你,和我无关。贵嫔太子借此来扳倒我,陛下也不追查到底,稀里糊涂地就给我定了罪。”
  谢宜瑶眉头微皱:“你不要冲动,你刚回来,还没有和他们对抗的能力。”
  谢义远垂下头:“我知道。”
  他对现状并非一无所知,如果不是知道谢宜瑶已经和贵嫔、太子决裂了,他也不能心甘情愿和她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聊天。
  谢义远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叹了口气,问:“素月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出家为尼的?可是有谁逼迫——”
  谢宜瑶打断道:“当年你北奔后没多久,素月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陛下最为满意的,是萧弦之子。”
  谢义远不得已将没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好点点头:“萧家虽然式微,但萧弦人还不错,这倒是个说得过去的人选。”
  “可素月不愿。而且你知道的,义道阿兄前往江夏的事情当时已经在准备了,等他一走,素月就无人照顾了。毕竟,她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谢义远锤了一拳自己的大腿,垂首道:“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失职了。”
  趁着他看不见,谢宜瑶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随即,她又淡淡道:“你不用担心,她现在在石城寺过得很好,我和阿臻、寿安她们也经常来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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