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接着便是出乎意料的。青梦它蹿脚打翻了药台,药台上放着夜夜笙的原药,正巧我在研制解药。而结果,也显而易见的,我们都中了招。所以……你娘恨我坏了她的一身武道,恨我没能研制出解药,也恨极了打翻药台的青梦……
  我本是要死在你娘的剑下,可我们都没想到,她会有了你。”
  顾温对生死之事轻描淡写,就像是随口一提,这其中的复杂故事还未道全。
  “你可知摧月教名的由头?”顾温掌心朝上高举在脸前,指尖一开一合,透过时而开合的缝隙从中去看云顶的满月。
  “何故?”
  “因有了你,而我又通医术,你娘并未取我性命。索性她办起了教派,名为摧月,而我平生最爱的不过是一汪皎洁明媚的银月。”
  这段过往对于灵均来说很是陌生,她轻眨眸眼,眼底汪着一弯清泉般,泪珠盈睫,她眸光里淡淡的,嘴上说着极为薄情的话:“本就是你的过错,怪不得旁人。你如今这般,也是活该。”
  娘亲每逢十五会受此苦痛,原是这般……
  唏嘘的过往,两人的爱恨纠缠,灵均是能感受到顾温对简琼筠的爱意,一如天上高悬的银月,辉光漫漫,细水流长的温情。
  而简琼筠对顾温的恨意,炽热难解,一如摧月教的教名一般,既他爱月,便摧月。
  云端之上的满月高悬明辉,银银的碎屑洒下空中,照得灵均宛若镀上一层银甲,周身银光闪闪,而顾温身处在月辉的暗处,脸庞的阴影浓浓。
  她唇畔翕合,像是个站在明暗交界的交叉路口:“可你对我娘的到底是爱,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说了好些话,顾温嗓干发紧,特别是听了灵均的那一句问责,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雪芽酒,唇边扬起一丝苦笑,他仰头饮尽:“是我活该这般没脸的。”随后他又做似随意地提道,“今日恰逢十五满月,你娘可还安好?”
  闻言灵均愣了一瞬,越过顾温的身子,执起盛有雪芽的酒壶仰头一饮。
  嗓中流淌过一股清凉,温润如水一般缓缓流进心间,在心间悄悄绽放火热。雪芽口感清奇,顾温这一酿酒的手艺还真是令人赞叹。
  见她饮酒,顾温一把将她手中的酒壶夺下,微怒斥道:“小女孩喝什么酒!”
  灵均半晌不曾言语,眉眼垂下,顾温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一指尖一紧:“为何闭口不言?你娘不好吗?”一想到曾见过十五里痛苦不堪的简琼筠,他的心都提到了嗓眼。
  思绪开了小差,灵均仰头眨着双眼,泪水不争气地复又落下,语气里带着暗暗的怪罪:“因为你,又怎会好?娘亲于两月前的十五,去了……”
  第39章 保持距离
  轰——
  这话听了直叫顾温没了思绪,他眼底闪着痛心的红意,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这一切。
  半晌他才渐渐拉回思绪,出声问道:“是因为冰莲决的副作用吗?”
  “也不尽然……我赶回去时,娘亲的小桌旁还打碎了一品红与黄白杜鹃凝溶的毒酒。”灵均说罢,看着银银的月辉思绪纷乱。说到底,顾温是简琼筠这一生如履薄冰的罪魁祸首。所以就算知道了她是自己血缘上的爹,那一句对旁人来说无关紧要的称谓,她喊不出口。
  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很别扭。又过不去简琼筠的那道坎,她会心有愧疚。
  两人一直聊着坐到了弯月落下,天明交替,灵均才觉困意上涌缓缓睡去。
  望着已然熟睡,坐在翠绿青葱的草垛上,依靠着青石的灵均。顾温将着腕间一直带着的红绳小心翼翼地为她系上,从怀中掏出枚钥匙,放在她的手里。若是当年他足够清醒,或许如今也就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与伤痛。
  微风抚着凉意渐渐,他脱去外衫搭在灵均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朝着林中的小居走去。
  再醒来时,身旁没了人影,身侧的石板早已冰凉,看来顾温离去已有许久。
  灵均迷茫地坐起身来,衣衫滑落,她这才发觉这是顾温的外衫。而手中的异物她定睛一看,是枚钥匙,腕间戴着她昨日给顾温的红绳金珠。
  心中扬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踏步朝着林中小屋走去,四周静谧无甚水汽。
  往常的小屋总会在空中弥漫着水汽,顾温向来不时地温着茶水。
  灵均朝里喊了一声:“师傅?”
  半晌无人应答,那股不好的预感愈来愈烈。
  灵均径直打开房门,眼前所见她近乎是无法呼吸。
  顾温安然地躺在摇椅上,了无生息唇畔发紫。
  灵均走上前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身形一颤。她转头看向圆桌,桌上装药的瓷瓶四倒,药粉散落一桌,桌子的角落放着一封信。
  她拿起信,上方是顾温的绝笔。
  我女亲启,这些年来爹也没有尽到身为父亲的职责,对不起。莫怪爹留你一人在世间,只求了却心愿,奈何桥畔寻所爱,生有憾而死同椁。
  信上的内容有些可笑。顾温到死都想着他自己,幻想着能同简琼筠合棺。既然他都明白自己身上的过错,又为何连死都不愿意放过简琼筠,还要继续像个无赖、像个撵不走的狗皮膏药一样。
  叫人恶心。
  顾温的心愿注定是没法实现的。
  灵均沉默地收拾桌上的药粉,心底沉沉重重,她重新点燃屋内的火炉,烧了壶峨眉雪芽,无言地洒在地上,随后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将顾温的遗体用药丸保存好不会腐烂,放在门旁的推车上,又在他的怀中放了枚驱虫的丹药。
  做完这一切,她环顾四周没见到青梦的身影,又寻遍白梅山,终是无果,也不知青梦去向何处。
  可它向来是通人性,也许是寻了个地方暗自神伤吧。
  不去想它,灵均推着顾温的遗体朝着摧月山走回。
  带着遗体并不像自己赶路时的轻松,灵均费了好一番功夫,花了一月的时日才将顾温带回摧月山。
  刚到了摧月山门,灵均未曾耽搁片刻,她寻了几个徒女造了个新的棺材,将顾温的遗体安置其中,葬在了无人会去的山顶上。
  简琼筠的棺木还放在大殿里并未挪走,灵均的手搭在棺木之上,轻轻抚摸着上面一条有一条的纹路。
  若是简琼筠还会传达自己的思想,她定是不愿同毁了自己一生的人葬在一起的。
  好似自从简琼筠走后,她又回到了尉迟灵均那时的处境,即使身旁有三两可信之人,可没有武功的她,在这摧月教内根本无法立足。
  得到灵均回来的消息,云茵闻声匆忙赶来,见到了熟悉的面容,她上前两步,眸光上下一扫:“一切可还安好?”确认无碍,她悬在空中的心才垂直重落。
  闻言,灵均闭口不言,她幽幽的目光瞥了云茵一眼,点点头。
  只当灵均还在介怀先前的事,又得知她刚葬了师傅,现下心绪自是不高。云茵微微颔首,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蹙着眉转口问她:“你回来的路上可曾遇到麻烦?”
  “此话何讲?”灵均虽是不解,可既然师姐问了,自是有她的道理。
  “前日江湖上出了个自诩正派,替天行道的镇妖门,接连攻打了我们在常中、林川、商和城内的四处暗桩。又在昨日,烧了我们在平城县与林川城里的粮仓。”云茵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才问你路上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原是这样,灵均暗暗点了点头蹙眉紧思,这凭空而出的镇妖门一上来便对他们进行如此打压。如此有组织有纪律,想来是暗自筹划了许久。
  看来摧月教之前种下的因,如今也是时候结果了。
  “此事简栖归可曾知晓?”
  云茵点了点头:“自是知晓的,两位舵主如今也为此事正发愁,自出事起护法大人便着手去调查这镇妖门。暗桩一破,我们追杀令的生意很难再继续进行。”
  “若是只打我们的暗桩,还能说明对方是我们的竞争势力。可烧粮仓……”灵均神色一黯,屏息凝神,这镇妖门来势汹汹,恐怕此事多有变数。
  两人正凝思相对,门外脚步声响,一素衣徒女扬声打断了她们的思绪:“教主大人,护法大人她正寻您。”
  “知道了。”灵均应了声,她这般大动静,又是推车而归,又是寻人抬棺埋葬,简栖归若是不知道她回来了才是稀奇的。
  那徒女撇了眼云茵,抿唇不语,作揖离去。
  “师姐可还有事?”灵均眸光幽闪,望向云茵的目光略带着些闪躲之意。
  云茵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讪讪道:“无事,你同她去商讨对策罢。”她明知晓自己的心意,这一趟回来却不曾提及半分……
  灵均不敢去看云茵的神色,目光低敛深呼了口气,踏步而出,朝着议事厅前去。
  望着灵均那略有小跑而去的步伐,云茵眉头一蹙,心里又是一紧。明明她说了,她对栖归只当是妹妹,从不曾有她,怎这赶去见她,步伐如此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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