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又等了几息,贝业成不再看着灵均,转而朝着一旁吸他的雪茄。
空气里的烟味更浓郁了,皮革的味道很重,再就是混着一股糜烂杂草和满是腐败物的土壤。
灵均敛眉收下了桌上的胸针,她把胸针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尖锐挺直的别针抵着她的掌心隐隐作痛,她却丝毫未觉,面目淡漠地走出了这间满是窒息的书房。
她背身关门的时候,甚至还隐隐听见贝业成的嗤笑声。
这样的血缘不是令人安心的,更是一种套在身上无法剥离的枷锁,好似到哪里都会被人刻上她不喜欢的姓。
灵均头一次对自己的姓产生了厌恶,起初刚到这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只想把她名字的前缀抹掉。
她之前随过母姓,也随过父姓。即使这个世界她从未见过宋汐,但和宋智民相处间,是一种无比舒适,来自烟火气十足,充斥着欢声笑颜的感觉。像是无尽连绵的长冬里,窝在一个有温酒寻常的炉火旁。
这些是贝业成永远也给不来的,即便他之后有所改观,灵均也不会原谅他把自己当做是一种牟利固权的工具。
她一面吐着浊气,一面走到了客厅的老式电话前。捏着从手提包里拿出的那张写着一串数字的便条,久久出神。
昨夜在沈栖归家,她才把电话号码给了自己,却不想第一次的通话是满心的疑惑,和按捺不住的质问。
为什么事情会和沈栖归扯上关系,她到底在白城游走于哪一方势力?
灵均猜她是警察署内应的时候,她没反驳,也没承认。结合着近日她的所见所闻,该是无疑的。
可贝业成的话,又让灵均动摇了。
她提起话筒,看着纸上用钢笔写的简短数字,阖上了眼。
再睁眼时,她指尖抵着电话上的圆孔,一个一个去扣动拨转着老式电话上的数字,像是一圈一圈转动着上了油的自行车链条,转到再也拨不动的时候,哗哗地复位声,让人联想起沈栖归那扇拉了一半的卷帘门,和清明灿然的阳光照在她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容。
电话响了几声,那头的人竟接起了电话。
“喂?”懒散的音调自电话里传来,灵均甚至能想象到她刚才是不是又窝在沙发里打盹。
她打的是沈栖归家里的号码,这个点她应该去开诊所的门才是。
“是我……灵均。”她几欲开口讲出自己的姓,却没法说出口。就好像那是什么极其肮脏污秽的腌臜事物,碰一下就会染上不可救药的病,能蔓延全身直至细胞坏死身体腐烂。
“嗯?”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没睡醒。
灵均想质问的话溜到了嘴边,出口却变成了:“你怎么没去诊所。”
“今天不去了,托人帮我在门口贴了张告示。”
为什么不去?
灵均想问,却问不出口。
她瞥了一眼四周,佣人三三两两的在房子的各个角落,她们没人说话,整个房子里似乎只有自己打电话的声音,连佣人用除尘掸子的细微窸窣声都听不见。
站在这空旷的客厅里,却像是被无数双眼睛所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记录下来,之后再反馈给贝业成。
这种若有似无得监视感让人窒息,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房间里。
灵均捏着手里的那枚紫珠胸针,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到了手提包里。
“沈栖归,你今晚有空吗?”灵均扫视了一圈,压低了嗓子道。
“要约我吗?”沈栖归的话里似乎透着些雀跃。
“嗯……请你去新仙境听歌。顺便吃顿饭。”灵均眉头微微蹙起,话说到这了,沈栖归一句冯九的事也没提及,她是还不知道要协助自己,还是……
“好啊。”
那头的回应打断了灵均的思绪,她顺嘴问道:“在繁华街吃吧,正好离新仙境近。饭店你定吧。”
“那就去顺顺大饭店吧,它家的菜比较清淡。六点见。”沈栖归似乎对繁华街上的饭店轻车熟路,哪家的菜系清淡哪家的菜系重口一些,好像她都晓得。
“对了……”电话那头的沈栖归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你内裤还挂在我家阳台,是晒干了我给你收起来还是……”
“啪”地一声清脆响声,灵均把电话给挂了。
她撑大了双眼愣愣地盯着自己挂断的老式电话,朱唇微微张着,眨了眨眼抬头扶额。
说真的,她觉得事情有亿点离谱。她居然会把内裤忘在沈栖归家里。
那头的沈栖归握着话筒,话筒里传出冗长单一的“嘟”声,她挑了挑眉,打了个哈气,极其懒散地挂断了电话。
沈栖归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在自己的床上,床边还摆着摊开的吊带裙。
这个家灵均是一点也待不下去,她拎着自己的手提包,回房间里拿行李箱收拾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
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服饰,多是宋智民送的。她把床头柜上摆着的宋汐照片的相框装了进去,又带了些属于自己的财产证件,再就是些p型号的子弹。
衣服这种东西可以再买,但是宋汐的照片买不来,证件也是同理。
灵均拎着自己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出门的时候,这个家同她关系还算不错的玉梅跑过来叫住了她。
“少姥……”
灵均顿足侧身看她,她眉头暗自含着,目光闪闪躲躲地不敢看自己。
“晚上还要不要留你的晚饭?你这是拎着行李箱是要去哪?”
又来了……
那种无时无刻不被人监视的感觉。
依照着往常,不论灵均回不回来吃晚饭,家里的厨房总是备着饭菜,只要灵均回来了,佣人会自行准备的,根本无需玉梅来问这种事。
问晚饭要不要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的问题吧。问她的行踪。
灵均目不转睛地盯着玉梅,看着她的眼神从犹豫渐渐变成惊慌无措的模样。
她吐了口浊气,情绪没什么起伏道:“不用了,父亲让我出去办事。”一夜没睡,她的头有些隐隐作痛,眉心处泛着疲惫。
随后拉着她的行李箱,独自走上路,也没叫司机开车送自己,主要是她不太想坐。
新顺街不常有黄包车来,几乎是没有黄包车的,这条街上的人出行要么坐着老式的古典车,要么骑自行车。
好在宋智民的家离贝家不算太远,灵均的脚程比较快,她的身体素质也还算不错,应是走了半个小时。
宋智民家里的佣人大多是见过灵均的,见到了她自然打了个招呼便放她进去了,没多问话。
屋内的佣人大多做着自己的事,少数几个聚在一起闲聊,看见了灵均也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很有分寸。
她提着行李箱,正往楼上走,耳边传来一声清甜。
“需要我帮您吗?”
灵均回头看了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拉着行李箱到自己的房间里,随意收拾了下,便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今天所有的不安与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放松,在这满是温馨的房间里。
这一觉起来天已经是橘红色了。灵均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登时坐直了身子,她连忙下床梳洗,化了个淡妆。
她打开衣柜,里头都是宋智民照着她的尺码准备的衣服,大多是旗袍和洋装,那些个洋装一个比一个性感。她果断选择了旗袍。
灵均借了一辆宋智民的老式古典车,开车赶着时间去繁华街。
今天正值周末,繁华街上的人比平时要多些,小元月的报亭今儿生意格外火爆。
灵均路过报亭习惯性地递了两枚大洋过去道:“最近怎么样?”
“灵均姐今儿有空来玩啦。”小元月先是打了个招呼,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她递了包烟给亭子前的客人,待人走了后问道,“一包云钗?”
上次拆开的烟才只咬了一根,还完完整整地放在手提包里吃灰呢。正想拒绝,小元月拿的云钗烟已经递了过来。
灵均也不好说不要,只好把烟放到了手提包里。
“老样子咯,上次你在我这见过的朱玲还记得不?”小元月眨了眨眼,卖着关子,话也不一次说完。
“朱玲?”
灵均在脑海里找了半天的人脸,愣是没什么印象。
“哎呀,要说咱们灵均姐贵人多忘事呢。朱玲,味和美饭店的服务生。”小元月适时地补了一句。
“哦,她啊。”灵均总算是在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到朱玲的模样,一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
“味和美这段时间赚不到钱,两个月没给她们发工资了,这两天大家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厨子服务员都没了,味和美的老板这两天正在街上闹呢。对了……朱玲现在去了顺顺大饭店里做领班了。工资是原来的两倍多呢。”小元月幸灾乐祸地说着,提到朱玲的现况,她眉眼弯弯的,像是发自肺腑地为朋友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