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倒不是怕灵均太过难过,是怕她乐过头去。
  天晓得她们姨两那天晚上在家里编排贝业成,把人骂的又多不堪。
  真听到贝业成死了的消息,灵均身上那种看不见的枷锁与不适好像被解开了,许是想到了日后再没有那种令人难受的监视,一举一动都要被那个人以注视的目光,评判她自由无拘的人生。
  “死了就死了吧,只可惜他没享受到牢狱带来的苦痛。”她有些惋惜,惋惜的不过是这种人渣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而是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人世。
  “你也恨贝业成啊?”夜蝶自语似的接着道,“也是,你都登报断绝关系了。真好,这屋子里的没有一个不恨他的。”
  宋智民和灵均是因为宋汐还有长期以往的精神折磨而恨,沈栖归恨他是因为母父。
  夜蝶是因为什么?
  “你和他什么仇?”灵均出声问道。
  耳边弄饭盒的叮当声骤停,只见宋智民踩着碎步走到了吊瓶旁匆匆道:“好像要吊完了,我们去喊医生吧。”她说着看向了床位的夜蝶。
  沈栖归一直看着吊瓶,这会离吊完还有一会,不过吊瓶剩最后一点不吊也行。她抬指顺手地按了下床头的呼叫铃。
  病房里陷入了一阵沉闷与冷寂。
  灵均这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好像不该说出来。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夜蝶,沈栖归扶着她坐起来,身后被她多放了个靠枕。
  肩上搭着一双温热的手掌,像是无声地安慰。
  “对不起啊,夜蝶小姐……”灵均看不清夜蝶脸上的神情,隔着一些距离,她的视线很模糊,但从周身的气氛来看,应该是没好到哪里去的。她只好先道歉。
  片刻后,才听到夜蝶略有沉重的语气道:“没事,不用道歉。都过去五年了,我也该放下了。”她深呼了口气接着回答刚刚灵均的问话,“我有个前女友,她是仁心医院的护士长。先前贝业成在生意上惹了些麻烦,白城那天挺多街道一起闹事,诊所都上满了人,更别说仁心医院了。她前天晚上熬了个大夜,医院人手不够又急着喊她回去加班。”
  夜蝶停了话,空中还能听到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她猝死了。”
  气氛因着话题更沉闷了些,像是逼仄空间里只摆放了一台老式的古董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直到病房的门被敲响,许雪医生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刻宛若天籁。
  “病人怎么了?”
  第76章 冬日沉沦
  顶上的白炽灯经久不灭,不像渣滓街那样的电压不稳,忽明忽灭。
  病房内的几个人各自低着头,明亮的灯影自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照不到的地方暗淡斑斑,神色莫测的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这些个人中唯独沈栖归像个没事人一样,面色如常地招呼着进来的许雪道:“她吊瓶里的水快挂完了。”
  虽说同样都是医生,但沈栖归不好独断地去把输液针拔出来,这会干涉到原有医生的治疗程序。
  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灵均抬眼看了过去,一袭白色的身影走到了她的身旁,抬手捻着输液管上控制流速的齿轮。
  那双看似有力的指节在齿轮上明暗清晰。
  “是快吊完了。”许雪一面说着一面调快了齿轮的速度,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一点一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这吊瓶的流速一但被调快了,灵均手背上的胀意便会更浓烈了些。
  她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手上倏地传来一阵温热,那人握着她的掌心轻轻地捏了捏。
  注意力被沈栖归的手转移了些才好受了些。
  两个人的小动作被许雪瞥见了,她不动声色地挪回了视线,心下了然。
  这场被吊瓶慢条斯理地折磨总算过去了,许雪收了吊瓶拔掉针头一瞬间时,灵均心下像是放松了许多,随后便是胃里后知后觉传来的饥饿感。
  她从昨日早晨到现在是一点也未曾进食,饿极了。
  空中忽地传来一阵“咕咕”声,细微不算特别大的声响,却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许雪不知何时带着吊瓶离开了,灵均也没注意到刚才医生有没有叮嘱别的东西。她肚子响了,讪讪地抬头看着众人。
  “饿了吧?我们先吃饭吧。”宋智民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她手里拿着分好的保温盒,保温桶的饭盒是一层一层可拆卸的,很是方便。
  一旁的沈栖归瞥了一眼,顺手拿过一旁支着吃饭的小桌子。
  整理好饭盒,宋智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房间角落里存放她手提包的地方,从里头拿出了个简约的方盒,走回了病床旁递给了灵均道:“还好我先前在包里备着呢,戴上吧。”
  灵均顺手接过,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一副与她先前戴的款式差不多的眼镜,轻笑道:“还是小姨心细,事事都为我想着。”
  这话惹得病床旁两个忙着摆弄饭盒的人朝她们瞥过来。一个看着灵均,一个看着宋智民。
  不知怎么的,这对姨侄两在此刻格外不顺眼。
  戴上眼镜后的世界是如此清晰,连每个人连上的神情都不会错过。
  几个人围着病床坐着,灵均靠坐在床头,看着她们一个个打开盛放着色泽鲜美看起来就很下饭的菜,什么辣炒牛肉、黄瓜拌豆腐、口蘑炒西兰花、地三鲜。
  长时间未进食,光是看着这些几样菜的色泽,闻着味都仿佛嚼着每一种菜的口感与味道进了胃里。
  然而就在灵均搓着一双一次性竹筷子的时候,沈栖归给她递了一个勺子来。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勺子,没伸手去接,搓筷子的指节渐渐变缓,直至细碎的摩擦声消失为止。
  眼前的沈栖归见她没反应,又将自己手里的勺子往前送了送。
  手中的筷子倏地被人夺走,换成了一直没接过的勺子。她看着桌上的三份米饭有些茫然,抬眼看向最疼她的宋智民问道:“怎么就三份饭?”
  她见宋智民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铁盒,素手一指。
  “这顿先让肠胃缓缓,喝点粥。”
  铁盒里盛的是碗咸粥,是她爱喝的咸粥。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三个吃这么好吃的,她喝粥?
  灵均感觉天塌了,整个世界都晦暗了,像是永不见天日的虚无,别说日光,就连何为月光何为光都不明白。
  “我怎么没听见医生说不让吃饭?”灵均试图为自己吃饭的权利辩解,她手上捏着的勺子久久未曾放到粥里去,似是作着无声的抗疫。
  宋智民糊弄了一句:“你睡着的时候医生说的。”随后便招呼着其余两人开始吃饭,夜蝶默不作声地夹着牛肉,连头也没抬起来过。
  看着夜蝶餍足地嚼着合口味的牛肉,灵均不禁咽了口涎水,她抿着唇的模样像是在控诉。
  没人理会灵均这会子的抗疫,只有沈栖归抬眸轻声道:“吃太油腻怕会刺激肠胃,听话,晚上再做些简单的清淡小炒给你吃。”她话音像是山涧汩泉滴落到青石上的清脆,却又细声说着,倒更像是哄人一般。
  “肉麻。”
  灵均还没说什么,夜蝶倒是冷冷来了一句。宋智民见她爱吃辣炒牛肉多一些,又多给她夹了几筷子。
  灵均低头看着铁盒里的咸粥,认命地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好喝是好喝的,是她的口味。只是看着其余三人吃得合口,闻着诱人的香气,再是合胃口的粥在此刻也寡淡无味了。
  灵均的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吃完饭后宋智民就去办了,许雪医生和宋智民与沈栖归两人叮嘱了番注意事项,便让带人回去。
  走在地上时,灵均步伐有些虚软,她头还有些胀胀的晕意,贴挽着沈栖归的臂弯缓缓走着。
  几个人一同上了宋智民的老式古典车,夜蝶本想坐副驾的,但两个不顾旁人死活你侬我侬的女人率先坐到了后座上,此时她再往后坐就显得她多不懂人情世故一样,只好呼了口浊气坐到了副驾上。
  平缓的车速遥遥晃着,本来头还晕着,车内又安静没一个人聊天,晃着晃着灵均的眼皮愈发沉重,她缓缓眨着眼,没过一会,转头就靠在了沈栖归的肩上睡着了。
  这一小会的睡眠灵均什么也没想,也没做什么怪梦。
  耳畔响着忽远忽近的呼唤:“灵均,到地方了。”
  灵均缓缓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她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幽深的巷子,稀疏的平房与家家户户不同漆色的大铁门。
  这里是沈栖归的家。
  耳侧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沈栖归站在车门旁还没走,她站在阳光下,没有半点树荫遮挡。
  “下车吧。”宋智民催促了一声。
  这回灵均是明白了,小姨这是让自己下车,只是她怎么让自己跟着沈栖归回家?
  “小姨,这也不是我们家啊。”她轻声问了一声。
  “我这几天有事要处理,顾不上你。只好拜托沈医生照看你了。”宋智民说得冠冕堂皇,一副自己要办的是正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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