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来,定定看着封澄。
  平心而论,他试想过封澄骤然得知如此消息的种种反应,平淡的、惊喜的、斗志昂扬的、唉声叹气的,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独独这个别出心裁的想法,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他叹了口气。
  “回去,你动气了。”
  这句话仿佛将封澄的指控认了下来,封澄的怒火烧得更甚,她几乎当即便红了眼睛;“你不要我,只管说一声,我打着包就回长煌,保管不回头看鸣霄室一眼的!为什么要叫我拜别人!”
  “……并无此事。”
  赵负雪说什么,明明是控诉,越说却越委屈,封澄眼眶发酸,她又一掌砸在书案上,强行将眼泪逼了回去,她从腰间一阵摸索,摸了当时赵负雪递给她的玉牌,啪一下拍在书案上:“东西给你!我才不稀罕去什么内院,走了!”
  她一擦眼泪,把身上校服往桌上一甩,谁料近来长了个子,衣服不合身了,一甩还没甩动,她僵在半路,尴尬地顿了顿。
  一只手拉上了她脱到一半的外裳,赵负雪站起身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今年冬日的衣裳才备齐,”他道,“你又要往哪里去。”
  封澄眼睛激得一红,开口就要怒,谁料头上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赵负雪叹着气,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只把人揉搓得眼眶越发红了。
  “我入内院执教了,”他道,“成日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封澄霎时睁圆了眼睛。
  第107章 弦外之意
  新年前后,便是该入内院的日子了。
  封澄这些日子很是忙碌,鸣霄室从前是不过年的,于是偌大一座房子里,竟然连过年的东西都不见一个,封澄觉得十分荒谬:“那之前过年的时候,师尊在做什么?”
  赵负雪垂眸,挑了挑炉上香灰。
  “修行,偶尔会去夜宴露一面。”
  封澄不赞同地撇了撇嘴;“这哪里像过年啊,师尊,至少要放个爆竹,吃个年夜饭嘛。”
  香炉袅袅地往外飞了几缕青烟,封澄眯着眼睛,心中早下了决断:“这样吧,师尊安心等着,今年一定要过个热闹的年。”
  他对年节的热情相当一般,对新年的印象,只是在行经某条街道时,偶尔抬头迎上的绽裂花火。
  然后就会提醒他,又无望地寻了一年。
  少女的手在他面前轻轻挥了挥,似乎很是不满他的走神,赵负雪回过神来,淡淡道:“随你。”
  封澄嘟囔道:“我方才说的分明不是这些……师尊,我是说,新年前,我想再去中水一趟,总觉得有些担心啊。”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封澄连忙举手:“不是我一个人去啊,师尊放心,有人和我同去的,我同祝先生打了招呼,连带着灭门案也要一起查。”
  赵负雪抬手拨香炉的手霎时定下来了。
  他披着大氅,缓缓地站起身来,长长的睫毛霎时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你与谁一道。”
  “寸师兄啊?他回内院了,近来只有他无事要忙,正巧他也熟悉中水,索性一起去看看了。”
  “何时可归?”
  “年前肯定就回来了,我还要和师尊一起过年呢。”
  封澄自顾自地说着,一时间竟没注意到赵负雪的脸色有些阴沉,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些话,忽然间意识到赵负雪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一抬头,对上赵负雪静静凝视过来的双眼。
  “……那个,师尊,我刚才说的……?”
  赵负雪平静道:“新年将至,外面纷乱,你与寸金两个孩子单独出门,我不放心。”
  封澄的嘴角登时往下一垂,开口就要赌咒保证,谁知赵负雪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后面一句:“你与寸金走得很近。”
  封澄哈哈一笑;“师兄人多好啊,宽厚温和,人又可靠,懂的东西也很多。”
  赵负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甩袖,转身离去了。
  封澄捧着要擦的器皿,专注地擦个没完,嘴上也一刻不曾停歇,等到她终于说累了,转头一看,哪里还有赵负雪的人影?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随后一甩抹布,干脆没往心上放。
  谁知等了半日,她未见赵负雪,封澄心中已有了几分不安,心中忐忑不安地睡下后,次日赵负雪仍然没有出现。
  “师尊腿脚不便,平日里连院子的门也不出,能跑到哪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封澄心急如焚之时,上头却递了一张明黄的旨意下来。
  冯回小心打量着封澄,有些讨好道:“前些日子,姑娘于神水村的举动,惊动了上面的娘娘,姜娘娘特意下旨来,宣您入宫一叙。”
  赵负雪不知去向,封澄本就心乱如麻,此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奇怪的姜娘娘来,登时把她的三分火意激成了七分,她手一甩就把人往鸣霄室外关:“我师尊人没了,眼下什么也顾不上,不见!”
  “那个……”冯回尴尬道,“封姑娘,这不能不见啊!这是咱们皇后娘娘的旨意,违背了不好听。”
  “……”
  修士从来只认天地,不认人皇,她是打算做天机师了,可又不是卖给朝廷了,皇后娘娘又不能降雷劈死她。
  封澄不管,只把一个老头往门外挤,冯回叫苦不迭。
  他怎么就忘了,封澄在拜入赵负雪门下的当日,还敢挟持姜徵公然威胁,眼下不过是在赵负雪面前乖巧了几日,他怎么就忘了这是尊如何不听管教的煞种呢。
  “等等等等!封姑娘,即便您不顾自己的名声,怎么说也要稍微顾及一下赵先生嘛,他一生清名,有个大逆不道的徒弟,传出去可让他怎么做人嘛。”
  封澄关门的手一顿。
  冯回见有戏,眼睛登时一亮,他趁热打铁道:“况且姜娘娘为人最为和善,赵先生前几日还去拜访过的。”
  猝然间,封澄便想起了那日赵负雪穿着礼服、佩着长剑的模样了。
  “那日出门,原来是见这位姜娘娘去了吗?”封澄默默地想,“……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出门见人呢。”
  顿了顿,封澄怀着莫名的心思,道貌岸然地清了清嗓子:“……好吧,我去。”
  ***
  按理来说,入宫见贵人娘娘是要穿正装礼服的,封澄无心收拾,只催促着冯回快些走,冯回见了无法—
  —这祖宗肯出门已经不容易了,别的也就不强求了。
  封澄忐忑不安地坐上了辘辘马车,车子向宫门驶去。
  待到了朱紫的宫门前时,马车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两个白衣宫女上前来,挽着她的手,送她坐上了一顶小轿子,小轿子又行了些时候,封澄越等越想翻白眼,心想:“小小一座宫室,还能困住个修仙的?御剑过去就是了。”
  这么想着,她心念一动,引剑出鞘谁知腰间长生却一动不动,封澄有些愕然,抬手又引,长生却像是骤然哑了似的,任凭她千呼万请,仍是不肯出鞘。
  时至如此,封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充盈在经脉里的灵力荡然无存。
  在宫中,竟然是无法用出灵力的,封澄心中微微一紧——进宫这一举措,似乎是太过冒失了。
  人已经到了宫室前,便再无后退的机会,封澄两眼一闭——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管他来者善不善,见招拆招就是了。
  可被人从小轿上请下来时,封澄心中艰难建立起的斗志一下子便被狠狠的打击了。
  入目之地寸寸森然,人人屏息凝神,寂然无声,一堂之中数十之人,竟然连大些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封澄猝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与座上女人相对。
  女人穿着一身鎏金绣凤的广袖长袍,珠光宝气,威严明艳不可方物,一双凤眼妩媚动人,可看向人时,便有着无可躲避的、捕猎者的目光。
  当今的大夏皇后,姜允。
  姜允微笑着道:“终于让本宫见到你了,封澄。”
  封澄警惕如同误入了他人领地的小兽,浑身的毛都齐齐地炸了起来,她年岁尚小,虽有几分天生野蛮的机灵,却还没学会虚与委蛇的笑脸:“把我叫来做什么?”
  说话间,封澄本能地调动着周身灵力,逼着灵流不断冲击那道若有若无的禁锢,姜允微笑着,一抬手,一旁侍立的宫人寂然无声地齐齐退下。
  偌大的宫室森严高耸,姜允微笑着,从高台上缓缓地走了下来,身上的珠串声丁零当啷。
  “不必白费力气了,”姜允道,“这宫中并不只有你一人是修士,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无数人试图冲破这片禁锢,可你知道结果为何吗?”
  “……所有人,所有的修士踏入皇宫之中,都变成了,身无灵力的凡人,无一例外。”
  封澄道:“少说废话,你要我来做什么?”
  姜允微笑:“前几日,洛京中流传了一段十分有趣的留影……姑娘想必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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