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片黑暗中,封澄心中只划过了一句话。
  “操他八辈子祖宗,果然该把他踹下去。”
  一片黑暗之中,封澄咬着牙,拍了拍身上的骨头,确认没有伤处后,撑着剑站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姜徵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封澄不抱希望地四处摸索,拍了拍墙壁,一拍,便有一道女声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这道声音过于熟悉,封澄险些就拔剑捅上去了,一回身,嚓嚓嚓一排风声,火烛次第而亮,映出了不远处乌黑的人影。
  乌黑的,沉寂的一团人影。
  封澄:“……?”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在一群乞丐之中,为首之人颇为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问你呢,来做什么?”
  封澄:“……”
  她像见了活鬼一样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又闭了闭嘴,眼神之无助,仿佛要随时把自己当场吊死。
  苍天,祝京还是说得保守了,这哪里是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这是在三教九流的朋友里混成了老大。
  姜徵玩儿这么野的吗!
  她结结巴巴道:“嗯,你师尊叫我来,找你,说你再不回去,姜皇后要砍了他的头。”
  姜徵即便是做此地老大,也做得格外出尘些,她冷冷地将刀往肩上一架,呸地一口把口中的烟叶吐了。
  封澄的目光悄悄地挪到地上的烟叶上。
  “回不去,”她冷冷道,“眼下年关,出了大案,我这里正愁人手不够,走不了。”
  大案?能有多大?把祝京的头砍下八百回这么大么?
  姜徵的话音中并没有多么友好,想来是骤然被撞破了这层身份,心中十分不爽。封澄早在心底偷偷地把祝京骂了个遍——说是个送信的,眼下看起来像是要被灭口了。
  活该他被砍头,封澄正恨恨地想,忽然一转念,福至心灵地想:“或者说就连祝京也不知道姜徵在做这些事情。”
  话音方落,披着花里胡哨各色斗篷的人便齐齐看向封澄,封澄弱弱地伸出手来:“敢问在做什么事么?”
  姜徵定定地瞧了瞧她,分外冷淡的眸子在地下的火光中映射着晦暗不明的光:“怎么,回去告状?”
  周围的气氛霎时森冷了起来。
  封澄摇了摇头,不躲不闪地迎上众多不善的目光:“不是,你方才说人手不够,我多少也算个人,早忙完早回去。”
  姜徵盯着她,上下扫视,半晌,嗤笑一声。
  “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她冷冷道,“从哪来的滚回哪里去,这儿轮不到你添乱——回去给我师尊说,待我姨母唤我上殿之前,我必然回洛京。”
  乳臭未干四个字正正地砸在了封澄心头,她方被那乞丐摆了一道,又重重摔了一下,心头的火早已按捺不住,登时不管不顾地道:“你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死在外面也不关我事,只怕姜少主金枝玉叶,突然一死,您老那不讲理的姨母便动手把天机院上下统统送去给少主陪葬,黄泉路上挤得慌!”
  “你说谁是——”
  话音未落,便有人悄悄地拉了姜徵一把,不由分说地将她裹着布条的长刀按了回去,随后冲着封澄道:“不知姑娘何方神圣?”
  来救人不成,反遭了这番待遇,封澄也赌上气了:“问别人名字前,先自报家门。”
  中年男人一噎,姜徵啧一声,抬手便开始拆长刀上的布条,中年人忙手忙脚乱地按住姜徵,回头道:“在下成槐商行季某,在座的皆是成槐走街串巷的苦命人,今日齐聚此处,是因……”
  姜徵拦住他:“话忒多。”
  封澄发觉,离了洛京……不,是离了姜氏少主这个身份的姜徵,肉眼可见地像一个活人。
  对,是活人。
  无论是在洛京或是中水,封澄对姜徵的印象只有“话少”以及“人还算冷静靠谱”,原本预想的风波或是冲突一概全无,还有,就姜徵从前那副平静且淡淡的模样,说是赵负雪的翻版也不为过,那祝京又为何脱裤子放屁地给姜徵的刀裹上布条呢?桩桩件件,完全不合常理。
  眼下这个戾气十足、和这帮来路不明的人混在一处、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破罐子破摔的姜徵,才合乎常理一些。
  想到这里,封澄莫名有些兴奋,连瞳孔都缩成了一粒圆点。
  “在下封澄,”她道,“赵负雪门下亲徒,见过诸位。”
  第115章 要和师尊一起守岁
  人在江湖,有时名头比本事更要紧些,封澄自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兔崽子,可奈何赵负雪盛名在外无人不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年龄还小,却早已把狐假虎威四个字学了个出神入化。果然,那姜徵身旁姓季的中年人变了脸色,忙站起身来,恭敬道:“原来是赵先生门下高徒,失敬,失敬。”
  姜徵呵了一声,站起身道:“你还真是什么闲事都要管。”
  瞧姜徵态度,这回事竟然是真的!
  季先生眼睛一亮,隐隐有些跃跃欲试,封澄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当即压了压气,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高手模样:“江湖道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季先生有难处,不妨一说。”
  无论是与乞丐混成一团的姜徵还是这座古怪的塔,都给了初入江湖的封澄前所未有的新奇刺激,她打定主意要管这闲事,此时早已把赶回鸣霄室吃晚饭丢在了脑后。果然,季先生被“赵负雪亲徒”这四个字引着咬了钩,上去小心道:“姑娘知不知道长醉?”
  长醉?
  封澄极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不用说就知道是一无所知,正在此时,姜徵冷冷道:“瞧见那几个人没有?”
  封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觉角落竟绑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只是眼下称他们为人实在是太过咂舌了些,这几人皮肤干瘪,双目爆凸,胸前肋骨一根一根地横陈,仿佛是骷髅刷了层棕油似的。
  可其神色反倒是十分恬淡,好似睡在酣沉的梦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封澄觉得心跳有点快,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姜徵居高临下地踹了一脚:“这就是吸了长醉的人。”
  封澄微微抿了抿唇,只觉得心中微微一提,紧接着,姜徵又道:“从前倒也罢了,长醉屡禁不止,可也只在私下见不得台面的地方涌动,所害有限。但这几人便好笑了……他们口称从路边买了些
  新奇昂贵的烟叶,几月下来,渐成贪瘾,便成了这副模样。”
  封澄重新打量了几人,当即被一人身上过分松垮的皮肉吸引走了视线,半晌,皱眉道:“几月便消瘦成了这样?”
  姜徵冷笑:“若只是消瘦,我也不必冒着如此风险出京不回,你看。”
  她抽出季先生腰上匕首,从指尖划了一道血痕来,刹那间,原本恬淡睡着的人猝然睁大了眼睛,随即疯了似的挣动着身上锁链,发出一阵哗响,封澄甚至看见几人身上隐隐蹿出了灵流!
  演示过后,姜徵吮了吮手指,鲜血消弭,那几人渐渐地平静下来,重新睡了回去,姜徵看着封澄,原本极冷淡凌厉的眼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忧心:“闻血便疯,且明明是凡人,身上却被逼出了灵力……从前的长醉,并没有这番作用。”
  室内一片死寂,封澄的耳边似乎还铮铮回荡着铁链的荡响,心头那股难言的焦意隐隐又向上冒尖,她不知这焦意从何而来,平复半晌,才将将开口:“……那些烟草,你查过了吗?”
  姜徵努了努嘴:“地上。”
  定睛一看,正是姜徵方才嚼的那些。
  封澄:“……”
  好一个虎口销烟。
  一边说着,姜徵一边踱步过去,冷冷道:“问题不在这些烟草上,而在封存烟草所用的蜡上……只是拿烟草在蜡上滚一滚,便足以令一个成年男子成瘾无法自拔,封大剑仙,你可知晓眼前是如何的凶恶之徒么?”
  季先生补充道:“敢在四方会前售卖长醉,幕后之人不是胆子够肥便是靠山够大,眼下小的已派人将城中商路细细审了一遍,现在大致有了头绪,正要去捉拿烟贩。”
  四方会,封澄从前也有所耳闻,似乎是民间小贩自行聚集的某个颇有规模的组织,里头没什么大商豪贵,尽是贩夫走卒。她的目光重又投向一旁的季先生,心中了然——这位想必就是四方会原本的领头人了。
  季先生又道:“长醉此物制取不易,还要取天魔身上物件作材料,眼下缴取的长醉更非凡物,经姜大人猜测,怕是有人形天魔的东西掺在了里面。”
  人形天魔。
  封澄心中咯噔了一声——姜徵与她,都无比地清楚人形天魔是什么东西。
  等闲修士,莫说是宰杀人形天魔,就连近身一下也难,封澄自问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修士了,可即便是她,在面对神水村的人形天魔时,也险些吃了大亏。
  能宰杀人形天魔,并将其制作成长醉的人,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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