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而封澄早就转过头去了,她托了托手上的面走进了弟子苑中,姜徵已经沐浴过了,端然坐着,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一抬眼瞥见封澄,淡淡道:“拿出去,闻着就难吃。”
  封澄笑眯眯地从柜子中找出碗筷,道:“偶尔也换换口味,你没吃早饭吧?”
  姜徵不置可否地做到了桃木桌的对面,眼前被推过半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她挑起来,尝了尝,皱眉道;“这是哪里的口味,一股奇怪的香料味。”
  封澄倒是觉得这味道熟悉得要命,她尝了尝,恍然大悟道:“啊,这是,长煌一带处理牛肉的香料,叫离草。”
  “没听说过那家面馆是长煌的口味,”姜徵低头吃面,飞快地吃完,得体地擦了嘴,“吃完后进宫,今日午时选伴读,你也是伴读的人选。”
  一听这个,封澄当即顾不得吃面了:“我?我伴读?饶了我,我五行经的字都认不全,叫我去伴读不是误人子弟么。”
  倒不至于认不全字,只是封澄所习课业皆为赵负雪亲授,于常人所用之书到底是不同的,去伴读,大抵也等同于读新书了。
  话音未落,封澄便住了嘴。
  姜徵在静静地看着她。
  “要的就是武将,”她的眼睛平静无比,“朝中修士独大,皇权却在一条凡人血脉之中,你若是老皇帝,不觉得睡不着么?”
  “他不放心姨母,更怕姨母动手杀了他的太子,”姜徵淡淡道,“所以,你这样能打,又是凡人出身的修士,是不二之选。”
  张了张嘴,封澄把话吞了下去。
  “你姨母顺手解决了我,倒也不费什么事。”
  姜徵起了身,怜悯地瞥了她一眼,“姨母可以对任何一个修士出手,却独独不会冒着触怒赵先生的风险对你出手,这次选人八成就是为你而准备的,若是想不好推拒的托词,你便等着进去吧。”
  听了姜徵的话,封澄魂不守舍地飘进了鸣霄室,一进门,赵负雪微微抬起了头。
  他像是方才晨起的模样,墨发未梳,柔软如瀑般披在身后,雪白的脸上还有几分晨起的困倦,令他看起来分外茫然。
  “师尊。”封澄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随即便风也似的进了内室,不过片刻,便穿了一身少见的繁复青色裙装出来,赵负雪静静地看着——这衣服自从给她做了,便没见她穿过一次。
  还不错。
  不料封澄转眼唤出长剑,随即风也似地原地御剑而起,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师尊,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
  赵负雪看着封澄远去的背影,略微有些愕然,旋即,起身缓缓地拢上了半敞不穿的衣襟。
  素白衣襟下,是如同白玉一般的皮肉。
  “走这么着急,”赵负雪若有所思,“出什么事情了?”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门口便传来轻轻几声叩响,赵负雪微微挑了挑眉——这天机院之中谁人不知鸣霄室是禁闯之地?若无拜帖,怎么会有人上来敲门拜访?
  兴许是来寻封澄的孩子。
  赵负雪这般想着,便信手一挥,两只莹白小鸟去开了门。不料一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拘谨而陌生的脸。
  何守悟试探道:“请问,这里是封师姐的住处么?”
  赵负雪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对封澄身边的一切人等皆怀有微妙的审视感。
  见了赵负雪,何守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惊讶,随即恭恭敬敬道:“赵先生!学生不知道您在这里!”
  赵负雪这些年妖魔鬼怪见得多了,还是头一次见上赶着舞到他面前来的,他的目光停在何守悟身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一场好戏。
  “……我是来给封师姐送面的,”他嗫嚅着道,“方才送的牛肉面,她只吃了几口,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吃,不合她的口味?”
  “你给她送饭?”赵负雪突然转身道。
  何守悟恰到好处地惶恐:“啊……是,封师姐应允的。”
  赵负雪的脸上霎时多了几分阴鸷,他垂下眼睛,轻声道;“她允的?”
  何守悟点点头,他故意讲得暧昧不明,眼见着赵负雪已经开始留神审视他了,他才从容地将面交给了门口的晶亮小鸟。
  “是,我还要多谢师姐前几日出手相救。”
  “她救了你?”
  赵负雪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初初的审视了,渐渐地便淬上了不见锋芒的冷意,何守悟敏锐地觉察到,终于收敛了,只怀着得体的笑,恭恭敬敬地告了辞。
  踏出鸣霄室许久,他才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作为长辈来说……”他莫名地想,“赵先生是不是敌意过重了。”
  许是错觉,哪有师尊管天管地,还管到徒弟的朋友身上的。何守悟哂笑一声,只当自己吓自己,转头走向了面馆。
  见何守悟离开后,赵负雪垂眸片刻,进了屋中,片刻,便有几位身着赵氏服饰的修士鬼魅似的进入了鸣霄室。
  “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查清楚。”
  宫门是个进了第一次便
  不想进第二次的地方,若非有姜徵作陪,封澄大概会窒息得更为厉害,随着一行年轻鲜妍的男男女女,封澄走进了东宫之中。
  一抬头,她便见到了上首之位坐着的一男一女。
  女的她见过,宝光璀璨,不可直视之贵气,自是大夏皇后姜允,封澄留心观察,姜允似乎苍老了些,形貌的苍老尚可理解,可她眉宇间染上那几分从前不见的阴冷煞意,却是令她有些意外。
  一旁的则是老态龙钟的皇帝,说来封澄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人。
  众人鱼贯行了礼,老皇帝似乎昏昏欲睡,一点一点地垂着头,在封澄走上前的刹那,他眸中却迸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封澄看着老皇帝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了她的跟前,随即目光中怀着期许,开口问道:“你便是赵氏门下亲徒,剑修封澄?”
  封澄抬起眼来,微微歪了歪头:“是我,见过陛下。”
  皇权式微,故而连跪拜之礼都不必,老皇帝看着封澄,绕了几个圈,喜悦之色几乎溢于言表,他微笑着开口道:“我瞧着你实在是合心意,今年多大,可曾许了人家?”
  刹那间,座下姜徵的脸色陡地一变,几乎站起身来;“陛下不可!”
  封澄瞧着老皇帝,嘴角虽是笑,眼中却缓缓漫上深不见底的杀意。
  许是触摸到这丝杀意,老皇帝猝然一抖,他察觉到话中的歧义,清了清嗓子,才沉稳道:“我儿今年十四,尚未婚配。”
  这次变了脸色的,是凤座上的姜允。
  封澄抬起头,在她似有似无的视线中,觉察到了清晰无比的狠绝。
  第123章 两行鲜血
  姜允盯着封澄的脸,突然地便笑出了声。
  老皇帝眼皮耷拉下来,回过身道:“皇后是心中不愿么?”
  姜允慢慢道:“皇帝只顾着给孩子结亲,却独独忘了问,赵家肯不肯收您的聘礼。”
  刹那间,老皇帝的眼微微一凛。
  是,封澄在洛京无亲眷,一应俗事应由赵氏师门处理,而赵家如今的家主赵负雪,则是个天底下头一号不爱搭理皇家的人。
  想想也是,连护着这条血脉的镇国神兽都跑去赵家给他做保镖了,他那么倨傲一个人,又如何会瞧的上荒诞可笑的皇室。
  思及此处,老皇帝看向封澄,话中多了几分循循善诱。
  “即便是做人师尊的,”他道,“也没有替徒儿推了姻缘的道理。世上婚配,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尊,终究也不是人父母。”
  于是他重又转身看向封澄,和蔼道:“只要你一点头,赵尊者那边自有朕去说,你直说,你愿不愿意做朕家里的人?”
  老皇帝在方才一直以“我”自称,一再和善,此时称“朕”,便是加了几分强调的意味。封澄看着他苍老的眼,似笑非笑道:“连人也未叫我见一面,便急吼吼地要议亲,这么着急,可见陛下不诚心啊。”
  话音一落,四座死寂。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齐刷刷跪在地上,两眼死死盯着金碧辉煌的地板,生怕多看一眼便会被当场斩杀在这里一样。
  皇室虽是式微,但终究还是皇室,众修士虽暗地里并不怎么把这皇室当回事,但至少明面上还是要给几分脸面的。
  封澄给人的错觉太重,旁人只觉她年轻面嫩,又带几分笑,只当她是再好说话不过的乖顺孩子。谁料这乖顺孩子一出口,就直接将皇帝噎了个跟头!
  谁敢说皇帝议亲不诚心的!
  老皇帝的脸也是一阴,他看着封澄,声音中便多了几分威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封澄才不怕这皇帝,她心中只想——这老皇帝离她不过几尺,身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加之心宽体胖,逃也逃不掉,见着手握凶器的她,怎么还敢说话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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