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此言一出,殿中略微有些骚动。
  金银易得,房地于这些人来说,也是容易,唯有天机灵器,可谓是有价无市,珍贵非凡。
  一旁的上司拼命地给她使眼色:“谢恩,谢恩!”
  封澄的目光却悄悄地落在了其中一份的文书上。
  ”
  穷道锁,“她心中默念,“灵力锁于经脉,非解者不可脱离。”
  不知为何,封澄心底一处突兀地一动。
  “臣谢皇上赏赐。”她微微抬手,接过了这一盘轻飘飘的文书。
  见封澄接下上次,刘润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下面忽然有人道:“恭喜皇上,喜得良臣呐。”
  封澄抬眼一看,只见一圆胖男子微微一笑,祝道:“有此年轻有为的小将在侧,必如虎添翼,鹏程万里。”
  这男子她见过,名为崔见义,乃是此代崔家之主,长得一派喜庆,她一转头,却发觉刘润的神色有些僵硬。
  他强笑道:“崔家主过誉,有此将士,乃是大夏之喜。”
  崔见义朗声道:“既然此事为喜,那臣有一议,可喜上加喜,皇上登基半岁有余,中宫却迟迟不立,不若趁此大捷,立了皇后如何?”
  话音一出,殿中死寂,唯有乐声突兀地响着。
  世人皆知,帝后并治,分权之事无可避免。
  寂静之中,姜徵身旁的中年女子站了起来,平静无比地行礼道:“臣姜充,有异议。”
  崔见义似有诧异,好似是没想到是姜充起来反对,当即慢慢道:“哦?”
  姜充长得严厉,一见便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封澄见了好奇,心中不由得道:“原来这就是姜徵的母亲,此代姜家的家主大人了。”
  姜充道:“虽是天家,仍有人伦,先帝与吾妹离去不过半岁,新帝娶亲,未免太过违逆。”
  刘润连忙道:“对对,就是这样,姜大人言之有理。”
  崔见义却八风不动道:“非也,人俗虽重,却只是私事,天家大事,乃天下之公事,于百姓之言,皇帝娶亲,更是前所未有之喜事,以一人之私而对天下喜,孰重孰轻,世人皆知。姜大人如此否决,莫不是不愿舍得贵府孩儿于皇上罢?这可不行,女大当嫁嘛。”
  如此大的一顶帽子扣来,实在是让人再言不得,姜充脸色一厉,方要说话,衣角却被姜徵轻轻地拽了拽。
  她看着女儿,神色稍霁,却觉是吞不下这口气,正待言,对面却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女声。
  “受教,”年轻的将军把玩着玉杯,眼中虽笑,眼底却是一片幽深,“崔大人在公私之上的辩驳,实在是震耳发聩,不过还有一事,晚辈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对于这个当众接下皇帝赏赐的新贵,崔见义心中是十分不愿见得的,可她拿着晚辈身份讨教,令人简直难以拒绝。
  “你问。”他虎着脸道。
  “既然天下同天子喜,自也该同天子悲,”她道,“天子缟素,即为世人缟素,天子为亲者伤,乃天下为亲者伤,今时大人求天子娶亲,正如求缟素之悲者于灵堂之上另设新房。逆天下之人伦,违世人之常情,如此罔顾道义,敢问大人,是臣不视君父为父,还是君不视臣子为子?”
  此言一出,崔见义拍案而起:“你!”
  封澄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我如何?”
  姜徵瞧着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上头的刘润忍不住哈哈大笑:“原先只晓得你会打仗,不曾想口舌如此利索,竟是个文武双全之才!崔大人,小封将军年轻不知礼,还望大人见谅啊。”
  崔见义脸色铁青,勉强扯出一分笑来:“岂会,不过是臣子间的笑谈,叫皇上见笑了。”
  这段插曲便这么过去了,殿上又重新热闹起来,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只是时不时有阴惨惨的眼刀飞来,封澄也懒得分是崔见义的还是她上司的了,视线总停在对面那空席上,呆呆的。
  宫宴过半,赵负雪为什么还没来?
  酒过三巡,便是歌舞之事,排布宴席者也是考虑了将士们在长煌的口味,多有剑舞、劲舞之类,封澄看了几眼,注意力便被逐渐地吸引过去,待一胡旋舞退去后,有一奇装艺人上前,行礼道:“寻常歌舞,诸位大人想必已然看腻,街头巷尾的新奇东西,不登大雅之堂,只讨大人们的喜欢。”
  姜充脸色微微一变——这不是她安排的人。
  将士们却只当是新鲜玩意,连刘润也很感兴趣地眯了眯眼睛,杂耍艺人引了一轻纱笼罩的花车来,向众人一鞠躬,随即扬手一挥!
  轻纱之下,竟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扣了累累的金丝扣,束得人动不了分毫。
  封澄一见,脸色陡然一变,险些站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御座上的刘润迟疑片刻:“……”
  不光是他,在座的每一位,心中皆有些犹疑,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向了皇帝。
  衣不蔽体,难登大雅之堂。
  姜充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崔见义脸上都有些愕然,她豁然起身道:“大胆,如此把式,岂可于宫宴之上现眼!”
  她震怒,殿中却有一人不紧不慢道:“大人,只观他如何行事,何必如此着急。”
  姜充冷冷看去,说话之人乃是乃是朝中新封的太师,有一手起死回生的长生之法,于前朝上便颇得帝后信赖,于此朝更是短短几月便博得了刘润亲近,她看在姜允面上,略微抬了抬眼:“迟太师,你原来喜欢这种把戏?”
  迟太师金丝覆面,露出了一截线条精致的下巴,握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扇:“是俗是雅,还需看看才知。”
  刘润见状,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道:“既然太师想看,那便演!谁再开口,就是和朕过不去!”
  把戏艺人恭恭敬敬地跪谢,起了身,便取一长剑,噗地一声喷了一口酒上去,霎时升起三丈有余的火焰,只骇得众人倒吸一口气,他朗声道:“今日我所演剧目,叫——庖丁解牛!”
  他一剑去,便割断了那男子轻薄的纱衣,封澄见状,脸色一青就要站起来,忽闻对面有两声轻咳,她砍过去,只见姜充姜徵母女看着她,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姜充轻声道:“孩子,不可。”
  艺人朗声道:“大人们吃牛炙,羊炙,只见好肉,不见刀工,实在是一憾事。今日,我来活解一人,再将人原样拼回来!”
  谁会把羊肉牛肉联想到人身上去!在座之人只觉心惊肉跳。
  说着,他一刀下去,刀刃仿佛转了个圈儿似的绕了金丝扣,刺向那男子胸口,登时,他雪白的皮肉便绽出一道血口,那男子连哀叫都叫不出一声,只艰难地扬了扬脖颈,犹如一只受难的天鹅。
  在座数人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嗜血的惊艳之色。
  这目光只令封澄觉得恶心,她只觉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屠夫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杀人,当即站了起来,阴着脸道:“给我住手。”
  花车男子当即惊喜交加地看向了她。
  崔见义不满地嚷嚷:“封小将军,今夜你的风头已出尽了。”
  封澄道:“人是活的,刀也是真的,在座各位若有常识,当知此情此景,此人绝无生还可能。难道便由着这屠夫在一室英豪前当众杀人吗!?”
  此言一出,在座数人似有惊醒,连龙椅上刘润也露了些迟疑,偏生此时迟太师轻咳一声,刘润猛地醒过神来,板出一副天子威仪道:“小封将军,退下。”
  封澄冷笑一声:“皇上若想看杀人,去长煌,想看多少有多少,活着回来的将士们看都看够了。”
  他一看,坐在宴席上的长煌将士们果然脸色有些不对,就连封澄身边那个时时朝她翻白眼的壮汉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了,见状,刘润心底那点才长出来的帝王威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即便无助,这句话也令刘润挂不住帝王的脸面了,他没想到这刚握到手的利剑立马就扎了他一下,他强撑着沉脸道:“放肆!”
  封澄略讽刺地笑了笑:“臣当然放肆,难道皇上刚瞧出来吗?”
  刘润登时便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她当庭便把崔见义辨得挂不住脸,哪家初出茅庐的小将军敢这么干?不是放肆是什么?
  杂耍艺人不紧不慢开了口:“将军有所不知,这奴儿身上所穿金网,乃千机扣,为机关道之集大成者所制,凡是扣上,绝难解脱的。若我不剜肉将他救出,他便不得饮食,不得活动,生生困死在网中,这也是将军所愿见的吗?”
  刘润回过神来,连忙道:“对对对,封将军,你要放人,这不是害了他吗!”
  “这扣要如何解?”
  杂耍艺人微笑:“将军见过九连环么?这是差不多的道理,一环环解开便是,只是若解错了一环,这网中人当即会被勒死在网中。”
  花车上的男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封澄皱了皱眉——她专精术法有符剑阵,于机关一道上是天赋一般。虽跟着赵负雪学了几招,却只限于拆拆机关偶的骨节,像这样的机关扣,又是生死险境,她是万万解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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