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她今年方十六岁,年纪极轻,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恨不得像没见过封澄一样。
是了,姜徵怔怔地想,一朝应下,万死不辞,她一走,便是把一切都舍弃了。
连带着将滔天罪责送给姜家。
封澄不耐道:“还啰嗦什么?只会守着刀掉眼泪,不愿意还不走,进宫等死?”
姜徵慢慢地吃汤团,闻言,抬起眼,平静地纠正道:“我没有掉眼泪。”
封澄:“……”
吃罢,她站起来,将身上的锦绣一扯!
叮铃咣啷,掷地有声。
封澄满意:“这才对嘛,不枉我跑死两匹马……身手还在吗,有人封你灵力吗?”
说来她也觉得奇怪,姜允从来视姜充如眼珠子,怎么一时昏了头,竟然要把姜徵逼进宫去!
姜徵答了一声在,抬手便要拔头上簪子,封澄连忙拉住她:“别别别别拔!留下来,等到时候融了做路费。虽说有我师尊担着,但难耐你母亲追查,还是要躲一躲的。”
追查?
姜徵不置一词,她起了身,带了长刀,拇指在刀鞘上摩挲片刻,再抬起头时,目光便明亮了许多。
“躲去哪里?”
封澄道:“城外有我的人接着,剩下的,师尊一早就安排好了。只等我们走后,他给处理。”
姜徵微笑:“你如今越发本事大了。”
闻言,封澄登时财大气粗地挺起了腰,拉着她便往外跑,一边还在嘴里吹牛:“那……那是,等我将来封了大将军,给你撑腰,你要当皇帝,我就……我就起兵造反,难道还稀罕宫宅里三寸见方的富贵么!”
还是个屁大点的骑兵将就要起兵造反了,天下岂有这样参军的,而姜徵听着这番荒谬的阙词,却不自觉地想笑。
说来奇怪,封澄一边带着姜徵往外逃一边想,虽说她预料到这些偏房小门的巡逻之人少,但没想到会这么少,连带着揣了一腰包的暗器与符都没派上用途,二人一人顶着一张隐匿符,便这么畅通无阻地从姜氏偏门里溜了出来,甚至连那胆小的侍女也没去告发。
怪了,明明是逼嫁,怎么姜允一点儿都不怕姜徵逃跑?封澄觉得有些茫然,却还是依着安排,带姜徵上了马,一骑绝尘,向着城门而去。
她有些清减了,身上能摸得出骨头,比刀鞘还硬。
来时黎明,去时也是黎明,一来一回,日光甚至都未穿破云层,透过城墙,只有火似的、橙黄的太阳。
寸金一行早已等在前面,见封澄将人送到,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那是灵石烧的马车,行万里,要烧十万两银的灵石。
姜徵却突然道:“阿澄,我想再看一眼洛京。”
封澄怔了怔。
身后没有追兵,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马车的灵石烧足了,城上守卫也未收到分毫紧闭城门的消息。
时间还来得及。
封澄想了想,道:“去城墙上。”
那里是整个洛京最高的地方,足以饱览大片京城的风光。
二人站在城墙上,沉默片刻,没有人开口说话。
晨风裹着尘土的气息,二人站在城墙上,越过层层云端,却无人回首看晨光熹微的洛城。
她们看向城外。
那是一条宽广的、尘土飞扬的,人迹罕至的殊途。
封澄感觉耳边痒痒的,好像是姜徵的长发被晨风吹了过来,她怔怔的,耳边传来姜徵平静如昨的声音。
“就到这儿吧。”
封澄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你说什么。”
一切的奇怪之处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姜徵的灵力没有被封;为什么明明是逼婚,院子里却连个看守都没有;为什么二人的出逃如此顺利,连个阻拦的追兵、连个通风报信的侍从也没有。
这是姜徵愿意的。
姜徵的声音好像轻得随时能落在晨风里似的。
“我本来没想告诉你,没想到你会回来。”
是的,连日书信,封澄在洛京的消息几乎全数都是姜徵带来的,甚至在养伤之时,也有姜徵的信件过来。
对入宫之事,只字不提。
从前二人站在城墙外,殊死一搏只为入城,如今身无枷锁,却终被困于城中,此生不得出了。
姜徵并没有回过头,她甚至并没有分给封澄一个视线,只是怔怔地看着天外连绵的云端。
“我身至此,多不由己。”她平静道,“你是自由的,阿澄。”
天光透上城墙的一刹,姜徵转过了头,背着的日光将她的素白的衣袍照出了血红的模样,单单束起的、不着丝毫装饰的马尾长发扬起。
“混成大将军,给我看看,”她背对着封澄扬了扬手,把长刀抛给了她,“等你替我造反,珍重。”
第151章 还沙
姜徵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封澄就在
城墙上,怔怔地看着。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更何况秦楚寸金便在城下,二人站在燃着灵石的车马前,半晌,秦楚涩道:“把灵石熄了罢。”
她看着封澄在城墙上怔了半日,过了许久,她才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声音有些闷闷的:“回去同师尊辞别,准备启程回营。”
年少时异想天开,以为凭手中的剑便能得偿所愿,其实世间不得已这么多,哪里轮得到她指手画脚。
秦楚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不知为何,也有些难过。
寸金走过去,轻声道:“走了,秦姑娘。”
阔别许久,封澄再走向鸣霄室,便有些近乡情怯的局促,她站在门口,叩门的手犹豫了几次,却迟迟未落下。
正在此时,门却悄悄地开了。
封澄一抬眼,便见了花树下的谪仙人。
全须全尾地坐在花树下,一起身,膝上有落花,封澄吓了一跳,忙道:“师尊快坐,不要起身。”
这一吓才把她吓了近来,赵负雪垂眸看着她,微微勾唇道:“不妨事,以机关道撑起了骨骼。你瞧着有些憔悴。”
她不太愿意叫赵负雪平添担心,于是对前几日重伤一事只字不提,只含糊地应了一声,赵负雪略微抬眸看了看她的身后,两位着轻甲的年轻将士向他拱手行礼——两人都十分面熟。
赵负雪将这二人对上了号。
门口忽然被敲了两记,封澄回过头去,她定睛一看,有些意外:“何守悟?”
赵负雪垂眸,掩下眼底暗色。
这次轮到封澄惊奇了:“你怎么在这里?”
何守悟满头大汗地红了脸,抱着怀里书册,有些羞赧道:“天机内院特批,收小的入学了,多谢将军知遇之恩,若无将军侠义之举,圣上断然不会注意到小的。”
以凡人之身入天机内院,的确是了不得的本事。
封澄点了点头,这才想了起来,何守悟接着道:“我有困惑之道,师尊亦是不解,故来求教,未扰了将军吧?”
寸金很注意地看了何守悟一眼。
这人他有印象,早些时候便在内院前摇摇晃晃,时不时还会晃到鸣霄室门口来,今日封澄一进天机院,他便凑巧来求教,说不是刻意,他不太信。
况且,虽说赵负雪的鸣霄室就在这儿,可天机院谁人不知,此人早就移居赵府,哪有弟子会到鸣霄室晃荡的?
余光瞥见封澄,他沉默,将冷笑吞了回去。
兴许是宫宴上解锁救人的缘故,封澄对他印象似乎很是不错。
秦楚冷眼旁观,只觉得气氛不对,眼睛一眯,看见他怀中书册,福至心灵地道:“哦,你是修机关道的?”
何守悟断没料想到突然杀出个秦楚来,有些愕然,却还是面不改色:“是。”
秦楚微笑:“这么巧,我也是修机关道的,你哪里不懂?学姐替你参谋参谋。”
紧接着人便被她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何守悟甚至脸色都没来得及变,赵负雪见状,微微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是朋友?”
封澄看了看他,斟酌道:“从前几面之缘,不算多熟。”
意思就是不熟。
赵负雪暗暗地拍了个掷地有声的板。
师徒二人倒是很默契地没提沈怀玉之事,封澄觉得歉疚,总不敢抬头看他,倒是赵负雪很是平静,波澜不惊,殊不知此举更不像一对师徒,只当是偷吃心虚的负心人,与自觉憋气却不得不大度的正房。
封澄垂眼道:“师尊,多谢你。”
赵负雪并不意外的样子,他微微抬了抬眼睛,封澄接着道:“……多谢你向我传信。”
这是姜徵不会告诉她的事情。
短短一年,面前的少女便已脱去了稚气,骨骼结实了,身量也长了些,原本看人三分笑的眼睛也染上了些不容侵犯的威严,赵负雪认真地看着她,片刻,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睛,平静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看向封澄的双眼已经弥足贪婪,赵负雪轻声道:“除了这些,你没有要向我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