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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那依姐姐看,是耳后清明,还是蝉去败了诗兴呢?”
  “非叫尽都去净,说来却不是夏天的样子。如今这会倒好——开窗听音,不耐烦了,闭上便也听不着了。”
  那玻璃杯撤下,复又上了新茶。林言仔细看着黛玉的脸颊与手指,冷不丁道:“姐姐却是真瘦了。”
  “夏日闷燥,吃得太多倒觉得沉甸甸的。”
  烛光下,林言的眼睛闪烁一刻。黛玉从来知道林言的眼瞳是极深的黑色,只是这会眼底点着光,却如黑玉燎火,通透且烧不裂的。
  “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舅舅他们得知你中解元公自是极欢喜,使人来与我说,说要在府上摆宴。”黛玉的指尖划过茶杯的边缘,她静默一刹,又道:“我先回说你舟车劳顿,沐浴过后再去拜见长辈,推迟一次。后来你师父广下请帖在前,便又推辞第二次。”
  “辛苦姐姐替我说辞。”
  “怎么会?你便是去了,也是听吹捧的。”黛玉原提了唇角冷笑,抬眼见到林言满脸关切,那笑容才和缓些:“不需担心我,索性咱们在自己家住着。我听着外头倒是起风,你把窗子再开一些,雨也是进不来的。”
  她是这样说,林言也只是轻声应着。他又抬起窗户,倒是看到外面的一点雨丝被屋里的光照亮着,朦朦胧胧,橘黄的烟雾似的。
  ——就是这样似有若无才叫人讨厌。
  “眼看着,一会就要下起来了。”黛玉也向外面望,扭脸见林言闷声不动,只是望着自个,便推他的肩膀,笑道:“这下过一夜,想来明天又是晴好的天。你快去歇歇吧,明天还要去见你师父呢。”
  这一夜的雨滴滴答答一整夜,待到天际将白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安歇下来。林言依旧早早起身,读过一会书,又陪着黛玉用了早饭。二人收拾妥当,便一同往斐府去。
  黛玉不是第一次去斐府,但凭心而论,她从前去的次数不多,直到搬出荣国府才常常被邀去的——斐先生虽说是林言的师父,可斐家只一位夫人,连族亲小姐都没有。
  斐夫人也许寂寞,又有看着林言长大的缘故。对上黛玉,却也跟看自家女儿似的。她是很和蔼亲切的性子,说起话来柔声细气,好像不论何时都不会皱眉头。
  她带着黛玉刺绣弹琴,又教她治家的窍门。黛玉每每说起今日的快乐,她都笑着,这样说:“难为你小孩子家,净陪我这样枯坐。”
  房里的丫鬟笑,说言哥儿算是府里的少爷,姑娘却是太太心上的小姐。
  车轮子咕噜噜地转,绕过一家糖水铺子,那新的招牌又被岁月洗褪颜色,作了水黄,好像许多年都没有变过。
  他二人早被
  斐府算作自家,见着过来,赶忙迎着入内。黛玉将去斐夫人那边,林言却来不及跟斐师兄多说一句。
  明抢似的,斐自山院子里的老仆目光如虎,直盯得斐茂身边的小厮张不开眼。
  “待我回了师父的话,自去师兄那边。”
  林言替他解围,便被半催半请着去了斐自山那边。
  老头一早端坐在书案前,见了林言,上下拍拍他膀子,连说三个‘好’字。
  “你如今也是声名在外,我那些云游的老友,近日都给我写信回来。”斐自山是真的得意,苍老的脸上沟壑堆积,把胡子都垫起来:“都说这十来岁的解元公世间少见,言儿,你当真争气,给师父挣脸!!”
  “师父教导有方,弟子场上自然得心应手。”林言很恭敬地要拜,斐自山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动作很快,一时竟不像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言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谈到这个,林言的神情更郑重一些。他思量半响,跟斐自山道:“师父,我想暂些一年,且不急着会试。”
  “不急着会试?”斐自山的神情一下子定格了。
  “是。”这件事是林言仔细考虑过,且也与黛玉商量过的。这时候听师父问起,林言便不隐瞒:“我总归年轻,此番侥幸得了头名,即便会试、殿试也得了机运,入仕的年纪也还太小。”
  林言自己算过,十五岁殿试得名固然光荣,可他家里无人,到了官场不一定周转得了。可以倚仗的师父不在官场,外祖家又算不得可栖——再有一点,若是他有了官职外任出去,姐姐可怎么办?
  去处是繁华处还好,若是落了穷乡僻壤的地界,难道还能一样带上姐姐?
  可把姐姐留在京城,他还不知要多久才能熬资历回来。
  这番话在林言心里旋转一圈,他抬起头,正要跟师父解释,却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这话是窦止哀教给你的?”
  “不是。”林言一怔,赶忙解释道:“这与师兄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的——师父,我想着,我的年纪......”
  “言儿!”斐自山的脸好像丹青的色盘,一时黑如墨,一时冷如铁。他的胡子颤抖几下,好像耗费许多力气才能支撑他把接下来的话说下来:“你糊涂......只惦记那些顾虑,将来如何走得远?是,师父知道,你怕外任顾不得家里。只是言儿......”
  “言儿,你父亲不在了,师父也不年轻了。”斐自山颤一颤,好像凭空中又老上许多岁:“等到师父也死了,到时候谁还记得你是大儒的弟子?师父活着,多少都能看顾你,可如果师父死了,你那些长辈——”
  他发出一声嗤笑,眉眼间又是斐自山的傲慢。
  “我从你五、六岁的时候便教导你,你的才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只干枯的,因为上了年纪而总是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林言。
  “言儿,你去下场一试便是,师父不会害你。”
  第60章
  贾府宴此香彼香
  “瞧你出来便笑得勉强,方才没问,这会儿你说说,究竟是怎么了?”
  斐先生高兴,但他看得上眼的朋友不多。此番斐府喜事,倒是斐茂的友人来得多些。他的友人自也各携家眷,黛玉有斐夫人带着,又结识几位夫人姑娘。
  宴散归家,清风卷了车帘。波浪一样的纹路柔和风的燥热,林言照旧偎着姐姐坐,只是这会一言不发,不需猜测也知道他心绪不佳。
  黛玉一路牵着他的手,并未多说。只是手指摩挲另一只手上的细纹,慢慢的,林言的眉梢也舒展开——
  泛着波澜的水又平了,团在一处,作了茶杯里的满月。
  “姐姐晓得我师父性子......”林言苦笑,这会到了家里,对着姐姐便不需隐瞒什么。
  斐自山从来对林言寄予厚望,如今他年纪轻轻高中解元,老师父自然满心喜乐。只是他的性子总不改倨傲,即便对着儿孙也多有苛刻。
  “此番我徒儿高中,乃是几十年未有的喜事。”他一句话说来,倒叫宴上宾客默一默:你弟子做了解元公自然几十年未有,可若说高中,那斐茂、斐宁父子算什么?
  到最后打圆场的还是斐茂,他举了杯子贺喜师弟,眉眼含笑,全无尴尬的神色。
  林言极不喜欢这样的时刻。
  莫说他打心眼儿里敬重斐茂,喜爱斐宁。即便当初在贾府他不与宝玉多相处,可二舅舅拿他来责备宝玉时,林言心里也是为宝玉不平的。
  在场的都是精明人,可精明人不如斐自山名声重。斐茂一贯是体贴的主人,几轮话下来,方才短暂的静寂便无踪——唯独林言的胸口闷一捧凉酒。
  黛玉听林言道明原委也一时静默,尤其林言说到他后续去找斐茂,反而被斐茂安慰的时候更是叹息一声。
  “‘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斐先生年少便有才名,他的学问实在是好的。”
  斐夫人那温柔到仿佛下一刻滴下水来的笑容在黛玉面前晃了一下,她不自觉摸摸心口,恍惚中周围都冷下一度。
  林言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由着姐姐捏一捏。他又想起斐自山在书房里的话,于是跟黛玉道:“姐姐,我预备明年还是接着下场考试的。”
  “不是之前还说要隔一次再去?”黛玉的话一问出来,不必林言解答,自己便明白这定然是斐自山的意思。她还握着林言的手指,这会腕子一歪,便叩到他掌心里去:“你可把那些顾虑跟你师父说了么?”
  “说了。”林言不打算跟姐姐说那些‘死不死’的话白白叫她伤心,只是道:“原本想着年纪小,可是再过一年,年纪便不小了么?师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宜早不宜迟的......”
  黛玉倒是看出来林言并非全然信服斐自山的吩咐,只是这会还没想好理由如何说服他那难缠的老师父——又或者是这回斐先生是铁了心要林言下场了......
  这个念头在黛玉那儿盘旋一圈,若要她来说自然是要稳妥、稳妥再稳妥,可是身在其间,谁又知道向前一步是稳还是险?
  “佛奴,此事不好轻易决断,你也可私底下问问你斐师兄,窦师兄的意见。”黛玉见林言还拧着眉头不发话,便伸手把他的眉心抚平展:“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总想该不该——你愿入仕途,勤谨竭力我欢喜。你志在青山,闲云野鹤我亦喜。佛奴,我又不是瓷娃娃做的,哪里有一搭就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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