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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但林言自己显然已经被牵扯进王府旧事,眼前风波暂歇,舞弊也只是没有证据的传闻,人为与他连结,根本站不住脚跟。
  再有就是......
  冬日里的太阳颜色浅淡,只是照在脸上却不觉得耀眼。这一日二人闲来无事对坐,黛玉因着担心林言眼睛,便只叫他坐好,自己择一卷书念给他听。
  这也是他俩一些游戏,书铺开,不拘哪里的句子,一人念来一人猜,间或加一些自作的词句,猜中有奖,猜错也要认栽。
  林言读书是极刻苦的,眼不能视物,读进肚子里的文章却是拋不开。与黛玉做伴,他心中悄悄欢喜,东一句西一句的答着,只在黛玉作词时顿住。
  “听来却有东坡先生的风采。”
  “我可不敢得这般夸赞。”黛玉笑,望着林言两眼中间的一道白色刻痕,那笑便又惨了辛苦的味道。她怕窗下漏的光刺激了伤,正要把窗儿合上些,却听林言道:“别急着关窗,这时候曦光难得,别因着我误了好天光。”
  “佛奴?”黛玉听他这样说却是一怔,一时惊一时喜,想问林言是否得见光亮,又怕问得急惹得两方伤心。林言似知觉她心意,摸摸索索探过手去,牵住黛玉指尖,温声道:“前段时日眼前昏黑,这几日倒隐约能见着些光亮。只是怕情状反复,故不曾告知。”
  两人手握在一起,他现在已经不常戴那锦布条带。黛玉轻轻抚摸两眼间弓弦划出的伤害,心中愈恼火,嘴上愈轻柔:“我只怕你心中积郁——”
  “这段时日,我想了许多。”林言宽慰似地扯扯黛玉衣袖,,面上一惯的乖巧模样:“虽说人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可我早先便想过,若真的就此目盲,也得要早做打算。”
  “向涛与谦时素来与我交好,入仕与否并不损害我们情谊。更何况陈世叔为人肃直,他既说承我情便不会食言。”林言说到此顿住,黛玉心知他所想,便接下他的话,轻叹道:“至于淮安王府那方......”
  “嗯。”林言点头,语调中流露出些许嘲讽:“原本想着虽无善因,却也愿意结个善果,谁知不过一厢情愿。只是这样一来还看得清些——世子既凭空针对,即便我们不应声,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那个告诉他一段旧事的人口中的主子是谁暂且不知,这件事在林言舌尖徘徊一阵,又缓缓沉落到心底。
  ——他终究没有把这件事全然告诉给黛玉。
  回顾从前许多年,林言从来没有做过太对不起良心的事。
  他
  并非没有过谋划,但这些谋划从来不是他自主萌发,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对。
  唯独这一件,唯独这一件是出自他内心深处,是为了他自己的。
  ——我只做这一件错事。
  父亲是书香之家的探花郎,师父更是名满天下的宿儒。林言时刻谨记他们的教诲,自然晓得天理法理。
  这件事一旦下定决心便不能回头,辜负父母恩德,也违背师父的教导养育。
  做弟弟的,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姐起旁的心思?
  ——我只做这一件错事。
  林言在心里说。
  他不甘心什么都没有做过就放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做了某个人的姻亲。当然,除非姐姐自己非常愿意,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叫她顺应世俗,空做了谁嘴里的‘鱼眼睛’。
  做一辈子姐弟当然很好,那是无论如何都分隔不开的亲缘情。
  但他变得贪心。
  手掌上有很柔软的温度,林言庆幸自己习惯了日常闭着眼睛。不然此时眼眶发热,说不准就要因为一点臆想落下眼泪。
  他的手也渐渐收紧,那个人说‘主人很快就要见面’的话又响在心底,和父亲、师父、师兄的话交织,和许多人的话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林言自己的声音。
  假如,他不再是林言......
  第80章
  见光明河伯送魂
  各式请帖的到来比林言开始能看到天光的速度还要快。
  他一颗一颗剥着果仁,果壳在手边码作一座山丘。黛玉渐渐放下手里的请帖,不自觉望向林言。他两眼之间的一道伤痕原本是比皮肤还要苍白的颜色,只是太细嫩些,被太阳照耀过后像是漆了一层浅木色,如今反而比周边肤色显眼。
  像是两汪水之间搭起的桥梁。
  黛玉还没有回神的时候,手便已经伸了过去。
  “怎么了?”林言看上去是想要避开,但又在下一刻忍住。黛玉的手没有停在他的伤口,却也没有落空。林言在黛玉的手指底下望过来,两只眼睛被一点阴影笼罩住,流动着,闪躲着。
  “没怎么。”黛玉没觉得什么,即便林言意外地一闪,她也只当是先前意外一伤,叫他心里留下恐惧的痕影。于是竟更起一些怜惜,轻声道:“我只是看着这些人家的帖子,估摸着先后了。”
  “最先紧要的一张帖子,就是淮安王府的。”黛玉将那张帖子推过去,指着那上头的文字道:“喏,世子倒是想与你‘交好’了。”
  林言没注意这个,他觉得自己方才一躲像是做了个鬼,对面却是大慈大爱的佛。尤其叫那双怀着爱惜的眼睛一望,他便更觉得自己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事要烙在冥府文册,只等将来与阎王细数今生过错。
  ‘我又不妨碍谁的事,只是在自己心里念着。若是哪方神明看不惯,就现在来索我。’
  林言在心里想着,胆子却隐约大起来,接过邀贴细细读一遍,笑道:“幸好我还在会试里考个功名出来,不然即便真的废了双眼睛,于旁人看,也不过是可惜了的倒霉罢了。”
  他这话倒是没错,朝廷总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虽说当初只说‘意外’,但淮安王世子也是近些日子才解了禁足——这仍是他所受的责罚里最轻的一项。
  不过以他的心思,若真的自由出入,不知还要引起多大的风波。
  林言垂下眼睛,错过了黛玉看过来的目光。
  黛玉想起了一件颇久远的事。
  林言说幸好他在会试里考了功名,可黛玉却想起当日窦止哀叫林言不要今年下场。结合陈谦时过来时说的话,假使今年的科举真的做了皇上与太上皇博弈的棋盘,那窦先生说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立场呢?
  无所不知的百晓生,还是......运筹帷幄的张子房?
  剥出来的果仁堆在一只小碟子里,林言轻轻推到二人中间。
  “淮安王府是一定要去,只是旁的又太多些,难免劳累了......”林言皱眉,他心中升起一些微妙的,‘不识门庭冷落之疾苦’的不满——若是他能再厉害些,这会他们便不用劳累自己。想去就去,不愿去,即便推拒也不需计较许多。
  “秦府、陈府也都递了帖子。只是他们两家没帖子的日子来往得还更多些,说来三姐姐就要出嫁,这回去聚一聚,想来之后就见得少了。”
  林言听到黛玉谈到陈府三姑娘,不由想起荣国府里的迎春。
  “说起来,二姐姐并不比陈三姐姐小多少。”
  “是不差许多。”黛玉拧着眉头笑了两声,叹道:“若说起这个,没帖子的又要比有帖子的排得还要靠前呢。”
  林言也笑了——淮安王府靠前是宗室颜面,大家都要顾及他们邀约的时间。没帖子的两家一是斐府,父子师徒,自去拜见。二便是荣国府,割不断的亲缘,舍不开的血脉。
  待会还要各自回帖子,林言带了几封在意的回去细看。黛玉没拦着,只叫他不许再多用眼睛,即便要看也等过会子歇一歇。林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正衣摆褶皱,又几声轻轻嘟囔,叫她记得吃几颗果仁。
  他们已经在京城渡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书房的园子已经撒扫好,枝头刚冒出一点新芽。春寒料峭,冷风一吹,透着与秋日不一样的顽强。
  林言在书房并不要人时时伺候笔墨,他在师父那里自己读写惯了,真要人侍立在旁反而不自在。
  文墨知道他这一习惯,自送了茶水之后便去忙活旁的事,很不与林言客气。仔细掰开说,林言其实并不喜欢国子监的氛围——因为师父,也因为他自己——写出来的文章被人追着比较品评,无形中便给他留下‘不能逊色’的话柄。
  但在书房?书房里很自在,黛玉养在这里的水仙花至今都开得很肥。
  有些微的声音敲打门,林言先以为是外面风紧,又细听才知确实有人在敲门。
  “谁?”
  “陶安。”
  看门老伯的干儿子至今还在林言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计,林言对此并不奇怪,自己去打开门,笑道:“你若累了,自己便去歇歇,不必知会我。”
  陶安是个样子很修长的男人——但约莫是曾经伤了头的缘故,他的神情看去时常透着呆愣与木讷。
  林言以为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于是指一指院外,又道:“你去睡吧。”
  陶安仍旧不说话,他好像变成一个立地的陶俑,眼睛的地方是一个凹坑。林言被这样直勾勾的注视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他侧后的一只手离门闩只有很短的距离,心里胡思乱想千万别是什么暴起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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