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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而第一次的相见更佐证了她的想法,自那以后,不常见人的州牧夫人给外界打了个缺口,杨府的大姑娘登门最多。
  然而今日,她虽仍偎着黛玉坐,样子却有些闪躲。
  窗外漏进来些‘咦咦啊啊’的唱腔,里面的词是淮越方言,黛玉听不很懂,只捡着些‘天’、‘神女’、‘花’这般的话,知道唱的还是跟昨天一样——但调子怎么又变了?
  偶尔有人叫那婆子收声,免得惊扰客人。那婆子记住一会,没多会又忘了,依旧唱着,坐在院子里做些针线活。
  这歌总是不连贯。
  桌上的点心还是京城中吃惯了的样式,杨芷喜欢,黛玉便没有再更换。府上的婆子议论过杨治中府上的公子姑娘,说小小年纪失去母亲多么可怜,又说不知道杨治中会娶什么样的继夫人。
  杨治中没说过一定不娶,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定会娶。可黛玉看着对面女孩的发顶,忽然想若是那位杨大人要娶,如今也不会这边担忧儿女往外祖家去的事。
  杨芷的脑袋一直垂着,和她从前灵动活泼的样子区别很大。黛玉端起茶盏呡一口,见小姑娘还是专心品鉴那一块已经吃了很久的点心,不禁笑道:“这是怕我也做了你父亲的说客?”
  “这却不是......不全是。”杨芷的那块糕点只塌下一只角,上面的粉花纹丝未变。她自个静默一会,听着窗外的唱词,直到确定那婆子彻底遗忘这一回事才开口。
  “我只是怕自己狠不下心,别人再略一说说,就......”
  她这会又不吭声,眼角垂下,是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常有的撒娇样子,这会做来却无端有几分可怜相。
  面前栽了庄稼的花盆上雕着铁线莲——黛玉问府里婆子要一只花盆,那婆子便精心择选一个描了花,样子又茂盛的给她——这花盆约莫不是淮越当地制作,淮越没有这种花,当地的工匠想来也不会特意描画。
  黛玉慢慢将身子伏低,透过越发茂盛的枝叶,看着叶芽后另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等过会子就要把它移到院子里,一直在花盆里养着,再不移开,根就扎不深,养不大。”
  更细嫩的指头触在叶子上,叶子颤抖,花苞点头,好像芯子正蒙在瓣朵里‘呜呜’哭。
  “夫人,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走。”
  “你第一次来见我,就跟我说过,不想离开淮越。”黛玉伸手抚一下杨芷的鬓角,那稚嫩的脸颊有些冰凉,声音却强作大人模样。
  “是,我不想走,可我还有弟弟妹妹呢。”杨芷坐直身子,朝向黛玉,眼睛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个方向:“我已经失了母亲教养两年,再拖延,即便妹妹之后去了金陵,也要多遭一层嫌弃的。”
  “而弟弟去金陵,能得更好的师父。即便是金陵外祖家的族学,想来也比淮越的好上许多。”杨芷想了想,又记起父亲惯常用的说辞,道:“沈大人也是到了京里,才拜了天下闻名的斐先生的呀。”
  她说完才觉失言,缩一下下巴,怯怯朝黛玉看来。
  “这话不假。”黛玉的手还停留在杨芷的面颊,她为这小女孩的话有几分恍惚,心说怎么这样的缘由几十年都不曾更换。可那无措与茫然又真切叠在她面前,叫她想起许多年前的扬州,那一日离岸的垂柳也是这样摇摆。
  “可若是再叫择选,却无论是我还是沈大人,都不舍得离开扬州。”这一句话伴着旧时乡音脱口,这句话曾许多次出现在黛玉与林言的谈话中。
  ——半嬉闹的,半认真的,他们总是这样说。
  若是能预知将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
  早知最后仍是他们二人在一处,就不该被那些话绊住,该一直留在扬州,留在父亲身边......
  世人说沈大人是去了京城才拜下大儒,这话不假,但他掌心上手板落下的印痕比常年提笔的痕迹更重。
  斐先生当然是爱护徒弟的师父,林言今日的成绩拋不开他的辛苦。
  有舍有得,有得有舍,只看心里哪一方更重。
  杨芷怔怔望着黛玉,不知为何更加想哭。
  停留在颊边的温度漫上眼底,指肚温柔地将水滴收拢。
  “我不想离开父亲,离开淮越——可我不走,我弟弟妹妹也不肯走,我怕她们被我耽搁......”
  “你妹妹暂不好说,但你弟弟只晚你一年生。这里面的干系,他未必就是懵懂。”帕子被温水浸润,蘸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珠,黛玉忽然想起林言修建的书塾。
  “你若惦记此事,不妨将你妹妹也带来府中。我虽当不上‘教导’,但在州牧府中,想来也少叫人说嘴了。”
  “那若是夫人您当年留下,又会怎么做呢?”其实杨芷心中已有关于去留的定论,只是芽根不牢,还未深扎土中,自己也随和了外界的风。
  她的目光又落到桌上的作物,对面的声音如垂枝点水。恍惚间,杨芷看到那作物参天,枝叶更茂盛。
  淮越再是近南总也入了秋,渐渐的,日子也往冷处走。
  修建学塾的商户拉不来本地的民夫,虽也在外乡招募些队伍,但日子久了,总是为花销肉痛。
  他们也学着林言的告示张榜,为着‘和睦’乡邻,也愿意供应些每日餐食茶饮。可当地人避着,商户们本身又要对外乡民夫付一份住宿的费用,那些餐食便一日比一日敷衍了。
  为着这一份争端,为着不大适应的气候,外乡的民夫与商户也惹起些风波。
  州牧夫人终于‘身体好些’,淮越的邓别驾的夫人面对回帖还有些怔愣。黛玉却若无其事般,只夸赞敬慕着其余大人的勤勉与辛苦。
  “这怎么好叫沈大人一力操心呢?”这位上了年纪的夫人笑着,姿态很郑重:“夫人快不必如此说,实在叫我们心中惭愧了。”
  黛玉虽只接了邓府夫人的邀贴,但这会邓府中还有其他夫人做陪客。诸人见黛玉身子纤细,暗想她之前说身子不适倒不全然是推脱。不过当林夫人真正来到,听她说州牧对邓别驾捐粮的事大加赞赏,其余夫人便知道州牧府的意思了。
  府衙负责的是淮越当地的民夫,这些民夫的待遇越好,便越引起外乡的不满,那些商户便也更难做。
  这会叫其余官员也加入供应似乎显得针对之意更重,但......谁叫现在这位州牧的作风有些‘神出鬼没’呢?
  众位夫人一面说笑着,一面在心中忖度。
  她们随着各自夫君留在淮越,自问也知晓许多官员的作风——可沈大人却与他们大不相同,看上去是个温和的读书人派头,行事却全没有术路可以摸索。
  甚至连他的夫人也是......
  她们现今也说笑许久,林夫人一贯应和,却愣是没流露出除了供应口粮外的半点风声。
  这些夫人中,以邓府夫人为首,家中丈夫与杨治中一气,自然乐见其成。另一派却落入林言最开始的担忧,在这时想打探消息不得,反而被套了许多话去,心里着实难受。
  好不容易捱过这一场并不轻松的‘赏花宴’,黛玉笑着与几位夫人作别,得到邓府夫人一边心照不宣的笑容。
  州牧先出手,余下的官员自然要做随从。主城做出表率,再下面的郡县紧跟着也遵从。因此无论一些人究竟愿不愿意,在看到其余同僚也供给粮仓后,也只能捏着鼻子‘随波逐流’。
  黛玉在心中松一口气,暗道却比她想象的要轻松。
  淮越的存粮经林言计算过,按人头也只勉强够到冬。而这些工事又起了奖励制度,淮越原本存下的粮食便不大够用。林言自掏腰包补上一些,也能舍得下脸面去跟朝廷再哭穷。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一个考察府衙从属的好时候。
  为官清廉拿不出多余?这没什么,黛玉曾考虑过这一点,与林言商议后,也做了不叫他们为难的预防。
  反正,他们只看有谁正扣着淮越的嗓子眼在商户那边吞吐好处。
  这一段日子,淮越好像整个州都活了。
  杨芷坐在车里,这一处不是官道,但车轮滚过的地方已不似从前坎坷。
  身子往前倾晃一下,杨芷听到些喧哗。她拉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正见铺路的民夫排队领着今日的工粮。
  近来爹爹回府得更晚,但看起来更高兴些。偶尔喝点小酒,还跟她与弟弟揶揄几下早就不爽的几个同僚做派,又说他们现在可过得辛苦。
  唇角不自觉勾出一个弧度,杨芷继续朝外看。
  一个孩子连带爹娘的那份都拿在手里,颠着小短腿跑跳。他的母亲张着手,叫他慢些,仔细莫泼洒来之不易的粮食。
  可她自己应当也高兴坏了,和家里男人一起走在孩子身后,唱起杨芷曾在州牧府里也听到过的歌。
  “天上神女来,拾星当花簪。
  行在山川看一看,采花持作冠。
  持花上南山,山上飘炊烟。
  炊烟蒸山川,川上清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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