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偏执 第60节
“芜澜!”直升机降落, 在螺旋桨的风声里,邱芜澜听见了甜美的呼唤。
腊月最后一天, 季葶穿着单裙,披着轻薄的披帛,笑盈盈地站在直升机前迎接。
她身后的别墅灯火通明, 那些全年不曾用过一次的房间, 此刻全部亮了起来。
客厅里人影绰绰, 听见直升机的声音, 人流朝门外汇聚。
“芜澜。”“是芜澜回来了。”
邱芜澜臂上一凉, 被季葶挽住了胳膊。
她试图做出亲密的母女姿态, 用以面对门内的亲朋宾客;但和邱芜澜相比, 季葶太苍白、太瘦小,撑不起半点母性的从容坚韧,更像是抓着救生浮木的小可怜。
所有人都待在温暖的室内, 唯有季葶站在前庭, 她的身体像是一团结霜的蒲公英, 被风吹得轻透冰凉。
这一抔冰凉紧紧挨着邱芜澜,邱芜澜垂眸看向她, 对上了女人忐忑讨好的脸。
那张脸和季尧极像。
季尧倏地开口, “妈妈,你弄皱姐姐衣服了。”
季葶当即仰望邱芜澜。
她想听她说些宽慰之言,却迟迟等不到邱芜澜的应答。
沉默之中, 季葶抱着邱芜澜的手臂一点一点打开,她松开了她,可依旧贴着,寸步不离。
邱芜澜没有表露抗拒,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好心地说一句“没关系”。
她不偏不倚地朝前走自己的路。
季尧扫过季葶,她像是一条优秀的宠物犬,十分擅长随行,通过不断打量主人来调整自己的速度,哪怕身高相差十三公分,也能完美地配合上邱芜澜的脚步。
季葶怀着女主人的梦而来,本该和前任女主人留下的女儿成为敌对关系,如同灰姑娘的继母一样提防着灰姑娘继承家产。
神奇的是,季葶不仅没有处处和邱芜澜作对,还将邱芜澜视作自己的依靠。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最近几年,她似乎忘记了邱岸山才是这个家的家主,而她是邱岸山带回来的情妇。
这一反童话的行为并不奇怪,季尧很清楚背后的逻辑。
当季葶认清现实、彻底看清邱岸山,就不难发现——整个邱家,唯一一个温和对待她的人,是邱芜澜。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和他一样找到了这座庄园里格格不入的那片善良。
“芜澜,我的宝贝。”当邱芜澜迈入人群,为首的年长女性拥抱住了她。
她一头银白的短发,穿着洋气的旗袍,戴一串长珍珠项链,年过七旬,却有二三十岁的体态 。
“奶奶。”邱芜澜回抱了她,同身边的长辈一一问候。
“几个小的出去玩了,”邱老夫人抱过邱芜澜后,就没有松开她的手,“泽安泽然昨天回来了,跟你几个堂兄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哥比你晚点;只有你爸,人也不知道哪去了。”
邱芜澜陪着她慢慢往里走,“父亲要是来不了一定会通知我们,既然没说,那就是赶得上。”
季葶亦步亦趋地跟在祖孙身后,老太太挽着邱芜澜的手,在客厅沙发坐下,“怎么样,有对象了没有?外面都说你换得勤,可这么多年了,我们一个都没见着。要是有了就赶紧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周围的叔伯姨婶跟着笑,“是啊,只要人品好,做什么的不重要。”
“你身边要是没有合适的,小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都是姓邱的,筛查过血缘了,和你没有重合。”
“不是姐姐有偏见,”大邱芜澜十五岁的表姐倚着沙发,“芜澜,你自己是做娱乐行业的,知道那些男偶像的素质有多绝望。成天在这样的圈子里打转,早晚连aeo都忘了怎么读,万一哪天一上头——啧,坏了咱们家的基因呵。”
“怎么说话呢,”她父亲呵斥了一句,转脸又对邱芜澜语重心长,“可我也觉着,还是多认识点医生、科研一类的好。”
邱芜澜听了,只是点头。
“姐姐、奶奶,喝茶。”
一壶清紫色的紫莲花茶搁在了茶几上,季尧进门之后,自觉去了茶室。
剔透的玻璃茶壶里泊着整朵紫莲,他倒了一杯,先递给了邱芜澜。
邱芜澜莞尔,自他手中接过。
“呦,这是谁呀。”
沙发背后,有些年纪的女人忽然冷嗤一声,“看着还真有点眼熟。”
季尧倒了茶,直起身,望向开口的女人。
“表姑。”他弯眸打了招呼,“不记得季尧了么。”
女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邱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呀了一声,“季尧都这么大了。还跟着你当那什么唱跳偶像么。”
她没有给季尧一分视线,只是单纯地做一个话题过度,避免过年时出现冷场。
“是。”邱芜澜答了邱老太太的话,低声对季尧道,“去收拾下我的房间。”
季尧应了,离开了窒闷的气氛,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还未走远,老太太便长叹一声。
“你父亲,不是个良人,可惜了你母亲。”她拍着邱芜澜的书,“芜澜啊,奶奶倒不希望你和姓邱的在一起。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那是委屈了咱们自家孩子;可要是一心一意的,奶奶又觉得委屈了你。”
她浑然不顾季葶就站在邱芜澜旁边,像是根本就没看到她。
“奶奶,我心里有数,病好之前,不会结婚。”
“也好,”老太太点头,“也好的。可要是有了,一定得带来给我见见。”
邱芜澜的病,在邱家也是一种秘辛。
除了直系亲属和老太太外,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患有什么疾病。
这话题不能深聊,邱老太太很快改换了别的话题。
其余人和邱芜澜打过招呼,便三三两两各自找地方谈天闲聊,客厅沙发上只剩下老太太拉着邱芜澜说话,边上陪着季葶。
“你也别多心。”人走光了,邱老太太放轻了声音,和邱芜澜说起刚才对季尧翻白眼的女人。
“你父母是你表姑做的媒,她把你母亲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大过节的看见鸠占鹊巢的杜鹃,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不是针对你。”
“明白。”邱芜澜余光掠过另一侧的季葶。
季葶充耳不闻地甜笑着,不见半点负面情绪。
十几年来,她打开房门就是邱夫人的画像,心里早已麻木。
“你母亲虽然没有在外打拼,可她是个多好的妻子。”邱老太太回想起从前,惆怅叹息,“生了四个孩子,这不用说;她是最偏的旁支,二十岁和你父亲结婚前,家里也就是普通小康,三口人挤九十几平的屋子,还背二十年房贷。”
“这么个姑娘,本科没读完,被你父亲逼着结婚了,毕业之前,就把这庄园从上到下管得井井有条。”
她倚着沙发,视线落在过往的虚无处,像是在看宅子里从前的光景。
“她住进来的十八年,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三年,庄园里也没有出过乱子。人也好、钱也好,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管家,一年下来,少不得有两个月赤字,你母亲从来没有——第七年开始,她已经不需要再领家用,靠着前期结余的利息,就足够每个月的用度开销。”
老太太疑惑地感慨,“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天赋,怎么就这么厉害,明明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却不比你姑姑她们差多少。”
邱芜澜静静听着,“母亲从小就对金融感兴趣。”
“你像你母亲。”邱老太太回眸,望着邱芜澜的目光里有慈爱,有骄傲,“天生擅长这些。”
“我比她幸运。”邱芜澜回握老人的手,“如果母亲有我的资源,她会做得更好。”
“那倒也未必。”邱老太太哼笑一声,“名利就像沙子,抓得越紧,溜得越多。你母亲执念太深,安室利处里还好说,到了外头就未必了。你不同,你不在乎钱,就不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搅浑头脑。”
“可是芜澜,”老人倾身,苍老的视线与她交汇,“我真担心你被其他东西绊住脚。”
“不会的奶奶,”邱芜澜向她保证,“我不会让病控制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芜澜,你是唯一的女孩儿,女孩儿早熟,何况你母亲走得早、父亲一年到头不见影子。你远比你想象得要成熟,有些质疑你、反对你的声音,不代表他们就是正确,即便是,那又如何,你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有资格向那些冷眼旁观、享受成果的受益者索取报酬。”
邱芜澜笑着,“您是在说谁呢。”
“少爷——”门口响起女佣的声音,“承澜少爷回来了。”
邱芜澜扭头望去,她欲起身,手还被邱老太太攥着。
“你哥哥回来了,”老太太抬眉慈笑,“好啊,比预计早不少。”
她握着邱芜澜的手不放,邱芜澜几度欲起身,都没能站起来。
直到能望见邱承澜的身影了,老太太才撑着邱芜澜的力道起身,“走,看你哥哥去。”
迎接邱承澜的人们比对待邱芜澜更加热情。
知情的长辈们顾忌邱承澜的病,有意克制了情绪,可流淌在人群间的氛围有显著区别。
不仅是他们,就连邱芜澜自己都更尊重邱承澜一些。
季葶站在祖孙身后,她依赖着邱芜澜,目光却紧盯在邱承澜身上。
邱承澜站在水晶灯下应酬寒暄,花了点时间才打完招呼。
男人抬眸,越过人群,看见了不远处的妹妹。
他抬脚迈步,穿过热络的前厅、踏入客厅,老太太伸出手,给高出自己许多的孙子一个同样的拥抱。
“奶奶。”邱承澜扶着她的肩膀,“我回来了。”
这一拥抱后,他看向一旁的邱芜澜。
邱芜澜低唤了一声“哥哥”,声音很轻,但比所有人看邱承澜的目光都更加热络。
邱承澜的眸色暗了两分,喉结缓缓滚动了一圈,他像是将某种情愫吞咽了下去,徒留不轻不淡地一声鼻音,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邱老太太在邱芜澜回答之前开口,“和你先后脚。”
“我先去换衣服。”邱承澜对着老太太示意,往楼上走去。
邱芜澜的视线粘在他的背后,直到邱承澜消失在楼梯上,她才收回目光,对老太太说,“奶奶,我也先回房间收拾一下。”
邱老太太叹气,“去吧。”
邱芜澜冲她点头,快步往楼上走去。
她步态间透出微不可察的急促,邱老太太慢慢皱起了眉。
她忽然看向始终无言的季葶,“季尧也不小了,怎么不见交朋友?还天天跟在芜澜后头?”
季葶像是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差生,受惊似地睁眸。
对上老人淡薄的余光,她斟酌着答道,“他没有和我提过。”